◆陳　卓

美食亦“布衣”“布衣”美食，直抵人心，溫暖，可喜。尋常的美食，如同樸素的花朵，在尋常的日子里盛開著，錯落有致，不因卑微而倉促自己，認真地開著每一朵花。而洋芋成了我心中回味悠長、最具有代表性的“布衣”美食。在昭通這片熱土，可以隨時隨地品嘗、盡享它的或糯軟、鮮香，或香脆、舒爽的淳正口感，而迷戀其間，意猶未盡……

最初對洋芋的喜愛，源自1998年的正月，洋芋拯救我于水火，這句話說起來旁人定覺過于夸張。那時生活、工作跌入低谷的我把旅程定向僻靜陌生的巧家。從水富向巧家出發(fā)，途經的凌子口正經歷著真正的隆冬。路途險峻，天和地都是迷茫的白雪。越過凌子口，下午5點我第一次到了平坦的昭通壩子，這個時候，再沒有可到巧家的車輛，只得在昭通城住一宿。那是真冷啊，身心俱冷，蜷縮在車站附近一家簡陋的旅店，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心中一片茫茫的空白，饑腸轆轆的感覺卻一遍又一遍刺激著我的神經，實在挨不住了，只好起床下樓尋找有吃的地方。站在空蕩蕩的街上，面對一切的陌生，飛落的雪花更大更急促了，鵝毛一般落在我的頭上，我的肩上，我的心上……

正當一種無路可尋、無路可走的無助與恐懼席卷而來，我發(fā)現大街拐角背風處的街邊有幾個分散坐著的人，連忙跑過去詢問，卻發(fā)現原來是幾個賣烤洋芋的女人，一個個差不多半斤大的洋芋被烤得黑乎乎的，見我有些猶豫，一個女人拿起一個洋芋，拿起一把小刀，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手里的洋芋已經被小刀刮成了誘人的金黃色，緊接著女人用小刀把洋芋劃成兩半，再撒上紅黑相間的辣椒面花椒面，抹上昭通醬，說道：“一塊一個，又脆又香。” 迎著撲鼻的清香、入眼的色香，一下子覺得自己的舌頭都快伸出來了，一把抓了過來，顧不得燙，只聽見口腔里咔嚓咔嚓地脆響，舌尖上充盈著辣麻相間的爽口味美，一個大大的洋芋下肚，熱氣沖上頭頂，渾身竟有了熱乎乎的感覺。真舒服，僅僅一個洋芋，就省去了我去找飯店的冗雜、繁復、粉飾和累贅，更體會到了寒冬里的無畏與溫暖、快樂與幸福，一切隨心、隨性、隨緣。入口、入胃、更入心。我望著女人凍得紅撲撲的笑臉，她特有的高原紅像極了木棉花的開放，在飛揚的雪花中展現出一種銷魂攝骨，甚至有些壯烈的美，就是這種美，一剎那照亮了我憂郁的心空，照亮了我抑郁的生命。

兩年后我調到水富工作，在水富買了幾次烤洋芋，總是吃不到在昭通吃的味道，對昭通烤洋芋味道的思念與日俱增，幾乎到了別人難以想象的日思夜想的地步。一天，我終于鼓起勇氣托到昭通出差的熟人帶了幾個烤洋芋回來，吃著涼冰冰的洋芋，少了食欲，卻依舊能夠感受到那一日濃濃的深深的暖意。如今我已經在水富生活了二十年，二十年如一瞬，昭通及昭通的水富，翻天覆地的變化卻是真的。洋芋，永遠是昭通一道最百搭的美味也是真的，可配一切酒宴，自己對洋芋的喜愛也絲毫不減，幾天不吃就特別想念。圖的是洋芋本真的味兒，圖的是不過度雕飾，不太多刺激味蕾的悅感，圖的是讓生活簡簡單單、真誠快樂。烤洋芋、煎洋芋、洋芋餅、洋芋泥、洋芋湯、洋芋絲……每一道都是“布衣”美食，都彰顯出泥土的芳香與素樸的奉獻精神，都是對自己的慰勞，都讓自己返璞歸真，看似微不足道的洋芋總讓我難以釋懷。

不知為何，又一次吃洋芋留下的記憶深刻腦海，至今歷歷在目，感嘆不已。2016年4月21日，昭通市文聯帶領昭通二十余名作家深入基層，深入彝良農村體驗生活，尋找創(chuàng)作素材，由于山路曲折，下午近2點才到村上，午餐是一盆水煮洋芋，一盆涼拌魚腥草，幾碟油辣子拌昭通醬。一群人圍站在一張圓桌四周，喜笑顏開，吃得津津有味，一掃而光。這不能不讓我浮想聯翩，想起昭通作家群響當當的創(chuàng)作成績。僅十來年，昭通作家的小說、散文、詩歌作品不少在《人民文學》《人民日報》《詩刊》《中國作家》《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中國中篇小說精選》《作品與爭鳴》《名作欣賞》《民族文學》《青年文學》《大家》《邊疆文學》等發(fā)表，有的作品被拍成電影獲獎，有的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德文、韓文在國外發(fā)行，有的作品入選各類書籍，有的公開出版多部個人作品集，其中部分作品獲得了魯迅文學獎、人民文學獎、《人民文學》“愛與和平”中篇小說一等獎、詩刊社華文青年詩人獎、《詩刊》提名獎、《十月》文學獎、《當代》文學拉力賽總冠軍、首屆梁斌文學獎一等獎、首屆綻放文學藝術成就獎、王中文化獎、云南文學獎、云南省少數民族文學精品獎、云南省德藝雙馨青年作家獎、高黎貢文學節(jié)主席獎等等獎項，成績太多不一而足。凝視著吃著香噴噴洋芋的作家們，我突然覺得昭通作家像極了漫山的洋芋，不斷地發(fā)展壯大，更具有洋芋一樣的精神，深入大地，扎根泥土，綻放出樸素的花朵，卻又風情萬種，風味迥異，香飄萬里，名揚八方。美食亦布衣，作家亦布衣，昭通作家真正懂得品味美食，品味人生，享受人生，書寫人生。

洋芋如人生，美食如人生，平淡的人生是真實的人生。洋芋這樣尋常之物烹調成的美食是真正的美食。一道美食，自是色香味俱全，文學作品如是，人生也是如此。有了色香味，文學作品才是豐美的，人生才是豐美的，才是有滋有味的。這也正應了周作人的一句話：我們于日用必需的東西之外，還要有一點無用的游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其實，美食就是日用必需的東西之外的一點享樂。不過美食這種享樂不是無用的，美食終究是美食，美食是美的，是對故鄉(xiāng)剪不斷的深情。不知咋的就想起了余光中的詩句：“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xiāng)。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鄉(xiāng)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吃在洋芋，吃在昭通，把心事交給舌尖，把靈魂交給味蕾，不亦樂乎。細細咀嚼，你可嚼出點什么味來？！

（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供職于水富縣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