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剛過，

你花蕊里的睫毛掛著水珠。

花瓣，是被風(fēng)撫摸后的柔軟。

只有樹干，又黑又硬，

說著你在冬天的寒冷遭遇。

天黑了，夜像一個巨大的搖籃，

你用香息搖著它，

給黑暗以安慰。而在

被管制的人間，在戴口罩的人

不斷走過的時候，

你又悄悄開了幾瓣。

你沒有恐慌，柔弱花苞，試圖

為我們被攥緊的心臟解圍。

最純粹的希望，

首先救出了悲傷的枝條。

你尋找著我們，用你

消解過空氣中荒寂的笑容。

你美麗的面孔

正是我們等待已久的面孔。

在你薄薄的碎影，和腳印里，

山岡，像在重新出生。

無聲的祈禱

□呂 達

當(dāng)災(zāi)禍來臨，任何語言都顯得矯情

寫詩似乎是一件羞恥的事

我無法安慰那身處患難的人

也不能平復(fù)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波瀾

那一個，另一個

他們都在受苦

在南方冬季連綿的陰雨中

在我們共同仰望的灰白天空下

每日增長的數(shù)據(jù)牽動著茫然的目光

生與死赫然擺在眾人面前

上帝啊，我們傾盡一生想要獲得的

不過是靈魂的安寧、秩序和盼望

如果我們曾錯失良機，求你原諒

原諒我不過是渺小的十四億分之一

原諒他、她，以及他們無聲的哀求

原諒?fù)纯嗳绱苏媲校蹨I如此滾燙

原諒我們懂的太少，索求太多

晴日到來之前

我只剩驚駭和祈禱

像一個孩子學(xué)會說話之前

像一個詩人失去語言之后

庚子春節(jié)的淚水

盧衛(wèi)平

從來沒有一個春節(jié)

有庚子春節(jié)這么多的淚水

爺爺?shù)臏I水，奶奶的淚水，孫子的淚水

爸爸的淚水，兒子的淚水，丈夫的淚水

媽媽的淚水，女兒的淚水，妻子的淚水

從來沒有一個春節(jié)

有庚子春節(jié)這么多的淚水

撿廢品老頭的淚水，建筑工人的淚水

快遞小哥的淚水，餐廳服務(wù)員的淚水

醫(yī)生護士的淚水，鐘南山的淚水

從來沒有一個春節(jié)

有庚子春節(jié)這么多淚水

沒搶到車票的淚水，退票的淚水

不能出門的淚水，露宿街頭的淚水

不能說自己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淚水

從來沒有一個春節(jié)

有庚子春節(jié)這么多淚水

黎明草葉上露珠的淚水

黑夜天空上星星的淚水

微信群轉(zhuǎn)發(fā)的淚水，朋友圈刷屏的淚水

從來沒有一個春節(jié)

有庚子春節(jié)這么多淚水

長江長城的淚水，黃山黃河的淚水

平原高原的淚水，海灣海島的淚水

相思樹的淚水，白楊樹的淚水

從來沒有一個春節(jié)

有庚子春節(jié)這么多淚水

悲慟的淚水，痛恨的淚水，憤怒的淚水

失望的淚水，傷懷的淚水，牽掛的淚水

熱愛的淚水，感動的淚水，感恩的淚水

從來沒有一個春節(jié)

有庚子春節(jié)這么多淚水

冰雪融化的淚水，熱血滾燙的淚水

柳吐新芽的淚水，梅花綻放的淚水

春雨滋潤古老大地生生不息的淚水

正月初九，想起梁子湖

□林 珊

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是

有些回憶在日復(fù)一日蝸居的晨昏中

變得混沌不清

那么，此刻又有誰能夠告訴我

在這千里之外的城市里

陽光撲面而來的清晨，究竟是

停留在新年的哪一個日子

這些日子以來，我不出門，不寫詩

只讀書，看新聞，做飯，拖地

刪除一些舊照片和一些令人心碎的往事

我唯一可以寫下的是，每一個黃昏

我都會站在九樓的窗前，穿過樓群

遠眺灰蒙蒙的天空

天空有時會下起小雨，雨滴落滿

無患子干枯的果實，雨聲漸漸漫上來

鳥啼經(jīng)久不息

我微涼的手指，已無力發(fā)出

任何一條新年祝福

而此刻，冷風(fēng)漫卷，我想起那年深秋

在武漢，在梁子湖的那個黃昏

“我們腳踏單車，像風(fēng)一樣在小巷子里飛馳。”

“你擁著我，時間在記憶里奔突。”

舊日詩句，在此時是多么單薄

多么虛無

我想知道的是，如今的梁子湖

湖水是否依舊湛藍

青石板是否依舊幽深

薰衣草是否還在絢爛地開

我想知道的是，陷入孤島中的

人們，是否擁有消毒水、口罩、護目鏡

是否也和我一樣，站在新年的窗前

等華燈初上，等風(fēng)止，等雨停

等陽光撲面，等星辰滿天

祝你平安

□林 莉

一

請向一輛藍色大貨車說：祝你平安

今夜，它裝著十萬只口罩

跟隨兩個忐忑不安的卡車司機

從一個省穿過另一個省

從一個故鄉(xiāng)抵達另一個故鄉(xiāng)

二

請向一位母親說：祝你平安

她抱著孩子步行八十公里

按時回到醫(yī)護崗位

她剪去一頭長發(fā)趕赴馳援地

她毫不遲疑在請戰(zhàn)書上按下紅指印

三

請向每一個逆行者說：祝你平安

與子同袍，東西南北星夜兼程會聚而來

他們是父親、兄妹、戰(zhàn)友

是脊梁、精神、義和道

四

請向一座城說：祝你平安

空曠下來的街道、碼頭、十字路口、火車站

機場、樓宇、商場、燒烤鋪……

低溫、蒼涼。這是又一個新年的開始

一座城疼著、痛著，亟待涅槃重生

五

請向青灰的蒼穹說：祝你平安

那里，深藏著被打破平靜的漩渦

和生死未卜的歸途，一條發(fā)熱的魚

一只折翅的鳥，渴求重獲

生生不息的秩序和力量

六

請向必臨的春天說：祝你平安

窗邊憂郁的眼睛、排隊候診的人群

體溫計、呼吸機、防護服、救護車

醫(yī)生、建筑工人、環(huán)衛(wèi)工人、外賣小哥……

祝你平安

長江、黃鶴樓、江漢路、秦園路……

祝你平安

北京、上海、江西、河南、浙江……

每一個地名、每一條道路，山河莊嚴(yán)

祝你平安

七

請向人類和自然萬物說：祝你平安

在一條完整的生物鏈上，生命平等

各有律令。一株迎春

悲傷的枝條上，爆出了馨黃的花蕾

一個離去的背影，在午夜路燈下變得迷糊

八

請向雨水中的相逢和告別說：祝你平安

如果病毒、災(zāi)難、死亡

都不能將人們隔離、分開

請深情地默默地說：祝你平安

從小湯山致火神山

□劉立云

“白雪是鋪開的記憶。”至少對于我

對于像我這樣一個在十七年前

曾經(jīng)踏進這片土地的人而言

是這樣的

而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在雪地上奔跑

在樹林里堆雪人、打雪仗

他們知道，雪很快會被他們踩在

雪地上的腳印，被他們熱乎乎的小手

暖化；再過兩個月

他們就將與滿院子的海棠、丁香

連翹、探春，與滿院子迎風(fēng)綻放的

金娃娃和紅寶石萱草，繁花與共

告訴你，此刻我站立的這個地方叫小湯山

就是名聲遐邇的北京昌平小湯山

十七年前它神秘、恐怖

讓我們撕心裂肺

欲哭無淚。但現(xiàn)在我是它的居民，它是我

選定的安度晚年的小鎮(zhèn)

清晨，我在它的名叫葫蘆河和藺溝河

的兩條小河邊輪番行走

晚上常站在它的水泥橋上，眺望滿天星斗

我還要告訴你，小湯山現(xiàn)在大路朝天

寸土寸金，是北京的一座欣欣向榮的名鎮(zhèn)

而小湯山之所以成為現(xiàn)在的

小湯山，小湯山之所以在十七年后突然被千里之外的

火神山和雷神山

一聲聲呼喚，親切地引為兄弟

是因為小湯山佇立在這里

是多難興邦的真理

佇立在這里；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

民族凝聚力佇立在這里

小湯山屹立不倒，遙遠的火神山和雷神山

也必將在暴風(fēng)雨中，在人們含淚的

期望中、呼喚中

傲然挺立

小湯山與火神山和雷神山遙相呼應(yīng)

是黃河與長江遙相呼應(yīng)

中國北方和南方所有的河流

所有的山脈，所有的子孫

所有的肩膀和手臂

熱血和心臟

遙相呼應(yīng)并患難與共，并生死相依

小湯山想對火神山和雷神山說什么呢？

說狂風(fēng)吹不落天上的日月

說遙相呼應(yīng)的這一座座看不見逶迤起伏的山

是從心靈里聳起的山，在血脈中

凝固的山——它們崔嵬、崢嶸

堅不可摧，能承受驚濤駭浪、天崩地裂

庚子年：武漢之春

□張作梗

這個春天比冬天還冷，

然而我們抱著內(nèi)心的寒戰(zhàn)，

卻時時恐懼著身體發(fā)熱。

這個春天，一種新型冠狀病毒肆虐武漢，

像一朵惡之花在肺上綻放。這個春天，

飛機被剪斷翅膀，

鐵軌像兩行凍結(jié)的淚水。

這個春天，更少的異鄉(xiāng)人選擇還鄉(xiāng)，

更多本地人蝸居在家里，或自我隔離；

空蕩蕩的大街，空落落的購物者，

不是來自對陰雨天的回避，

而是“封城”一夜之間在人們心中拉起了

警戒線。忍耐成為必修的功課。

這個春天，短暫的節(jié)假日突然變得漫長。

——口罩里的春天，洗手液的春天，

這個春天，江水寂冷，江堤靜默。

中山公園仿佛一個僻遠的郊區(qū)。

——這個春天，“昔人已乘黃鶴去，

此地空余黃鶴樓。”——那曾經(jīng)擁擠的

橋面，現(xiàn)在空闊如一條干涸的內(nèi)陸河。

唯有醫(yī)院、醫(yī)院、醫(yī)院、醫(yī)院，

燈火通明地建在肺上，

要疏通人們憋悶的呼吸。

一聲聲咳嗽里，這個春天變得

如此凝重、危急。武漢，在一場突降的

倒春寒里，踮腳眺望著春暖花開。

飛奔的雪花

□張 燁

除夕的上海，風(fēng)刀劍霜，沒有雪

除夕的上海，神話里才有的雪，下大了

下大了，從各大醫(yī)院涌出

涌向從不輕易告急的英雄城

流淚的英雄城

新冠病毒

令地球戰(zhàn)栗

令所有人恐慌

馳援武漢！馳援武漢！

征戰(zhàn)令下

便是勇氣與擔(dān)當(dāng)

這是上海的速度

第一時間應(yīng)戰(zhàn)的先鋒的雪花

飽含著父母的叮囑、孩子的呼喚

燃著詩人文字的血液、火焰的雪花

在天寒地凍里飛奔

如雪，如海，如淚，如信仰

涌動的天使之心呀

發(fā)出無聲的最強音轟響黑暗——

“別怕，武漢，你背后站著

卓越的醫(yī)者，強大的祖國

別怕，武漢，親愛的

我們來了！”

神話里才有的雪

使冬天溫暖

最冷的日子

□熊 曼

我盼著太陽出來

那樣就可以去田野上走走

讓太陽烤著冰冷的四肢

兩個孩子跟著我

我們會遇到一棵樹和上面的鳥窩

一條狗和它警惕的眼神

太陽，田野和孩子

我愿意一整天和它們待在一起

我愿意是田野上的一株株草花

田野上，到處都是這樣的草花

必須蹲下來，才能發(fā)現(xiàn)它們的美

在它們眼里，萬物都太龐大了

萬物待在自己的位置，不能挪動

不能挪動的，還有翁秋秋和李文亮們

沒等太陽出來，就化作灰燼

那么多的灰燼，也曾燃燒過

發(fā)出激越的光芒。像我一樣

嘴里呼出熱氣，眼睛望著遠處的群山

想像著山那邊的日子

熱氣騰騰的，美好的日子

立 春

□熊 焱

我必須坦承我的憤怒——

對那些買賣和饕餮野生動物的人

對那些在災(zāi)難面前缺失警惕和敬畏的人

對那些曾經(jīng)歷災(zāi)難而不成長的人

我知道，一首詩不能代替口罩、針管和藥片

但我也需要用文字，來銘記那些懸壺濟世的白衣

他們以閃電的速度，與死神競賽時間

銘記那些在新春里向著武漢逆行的腳步

以鏗鏘的力，去打開生命的通途

銘記那些在病痛中消逝的生命，這人世

還欠他們一次默哀與踐行

銘記那些在寒風(fēng)中等待著被救治的背影

他們孱弱地掙扎在黑夜，愿啟明的金星

領(lǐng)著他們早日穿過漫長的黎明

銘記那些祈禱的手，從四面八方伸出來的手

那是晨曦里的光，朝向日出匯聚……

我們，雖然各自戴著口罩

但我們，一直都在共同呼吸

災(zāi)難中，溫暖我們的

是人心

今天是2月4日，立春，新聞里

被確診的病例仍在飆升。我愿放下我的情緒

只是永存良善、愛與感恩

但我無法寬恕，我在災(zāi)難面前的

渺小與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