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慶鈞

我的家鄉(xiāng)在昭通巧家的一個偏遠山村，那里貧瘠、高寒，種不出大米、小麥，以苞谷洋芋為主產(chǎn)。對洋芋，我是再熟悉不過了，從小吃著洋芋長大，與洋芋的情愫也是一言難盡。
小時候，家鄉(xiāng)貧窮不堪，人民生活貧苦，辛苦一年的成果往往難以果腹。那時候，洋芋既是主餐，也是我們的零食。一年四季，大部分時間吃洋芋，每天兩頓，都是煮一鍋洋芋，就著淡白菜吃，這已經(jīng)是很難得的生活了，好多人家連洋芋都吃不上，到田野挖野菜、刨草根，偶爾吃上一頓洋芋，連皮也舍不得剝掉。

改革開放后，中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家鄉(xiāng)也日漸解決了溫飽問題，每年的勞作換來一大樓的洋芋，足夠全家老小吃一年的了，剩余的背到集市賣了，或買米，或割肉，農(nóng)家的生活便有滋有味起來。

近年來，在政府的帶領(lǐng)下，家鄉(xiāng)人民改進了傳統(tǒng)的耕作方式，通過地膜洋芋、合理施肥等科技措施勤勞致富，家家戶戶都蓋了新房，屋里彩電、音響、沙發(fā)、鋼磨等生活必需品應(yīng)有盡有，每年喂幾頭大胖豬過年，栽種的苞谷、洋芋賣出去，換回一袋袋大米。日子當真是紅紅火火起來。

但是，人們還是愛吃洋芋，芳香可口，煎炒煮烤均可，老幼皆宜。用個別老人的話說，是大米飯吃多了不舒服，還是洋芋合胃口，閑暇之時，總愛煮一鍋洋芋放著，嘴饞了便剝一個吃得津津有味，或是在夜晚一家人圍爐看電視時，隨手丟兩個到火爐上，一會兒便烤得噴香，拿起一個磕磕灰，用一截苞谷核在上面來回搓擦，頓時金燦燦黃生生的烤洋芋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躺在手心，勾人食欲。一邊呵氣，一邊往嘴里送，又酥又軟又香又燙，吃者呵哈吞吐狼吞虎咽頗不雅觀，看者目瞪口呆垂涎三尺猛吞口水。農(nóng)村人的吃法就是這樣直接，這樣粗魯，就連愛美的大姑娘小媳婦也都吃得嘴唇漆黑，完全無視所謂的吃相和儀態(tài)。

在城里有很多烤洋芋賣的人，在街頭巷尾擺一個火盆，里面生炭火，放十余個洋芋，邊烤邊刮，洋芋烤得金黃金黃的，烤洋芋的人卻永遠像馬戲團里的小丑，臉上黑黢黢的。但城里人的吃法是很講究的，須得先用小刀從洋芋正中劃開，放上椒鹽、醬之類的佐料，然后用餐巾紙或是塑料袋包住，小心翼翼地咬。這樣的吃法于我而言非常不過癮，不知怪洋芋還是烤的方式，總是吃不出故鄉(xiāng)那原汁原味的清香來。

除了煮和燒，農(nóng)村最常吃的還有油炸。在以前油炸洋芋是極其奢侈的，即便炒盤洋芋絲做菜，也得先把洋芋絲放干鍋里炒熟再放油，或者直接放水，以節(jié)省油。現(xiàn)在好了，家家戶戶都擁有足夠的肥肉和油，在鍋里倒上半鍋油，柴火燒沸至冒青煙，將事先切好的去皮洋芋塊投放進去，只聽嗤啦一聲，油煙升騰，香味四溢，片刻香脆可口的炸洋芋就做好了，灑上鹽巴、味精、辣椒面，那味道只能用一個爽字來形容。

家鄉(xiāng)的干巴洋芋算得上一絕。收進屋的洋芋堆放在竹樓上，由于受樓下柴草煙火的熏烤，到次年的二三月便風(fēng)干脫水了，一個個縮小似乒乓球大小，滿身皺褶，芽眼里長出寸許的芽。這就是干巴洋芋了。將干巴洋芋的芽拔掉，放水里洗后，用鐵鍋裝好，燒柴火煮。待水開后十余分鐘，便見鍋蓋被頂了起來，煮半把個鐘頭即可熄火，享受一頓干巴洋芋的盛宴了。原來瘦小干癟的洋芋此時全都鼓脹起來，拿起一個，感覺柔軟溫?zé)幔瑒冮_皮子，黃褐色的洋芋散發(fā)出甜甜的濃香，迫不及待地送進口，軟綿綿，甜津津，香甜可口，味美宜人，好吃極了。若再就著一大碗甜酒水，吃得滿頭大汗，過癮得很。干巴洋芋和甜酒水，真是絕配，就如豆?jié){配油條一般，難怪故鄉(xiāng)一直流傳著這樣的民謠：

好地方，好地方

好地方要數(shù)咱們東坪鄉(xiāng)

抬頭望著藥山頂

低頭看見金沙江

干巴洋芋甜酒水

燕麥粑粑斗碗裝

……

每年農(nóng)歷的六七月，是收獲洋芋的季節(jié)。山間地角，到處是忙碌的身影，成畦的山地里，大片的洋芋枝葉已枯萎，三五成群的農(nóng)夫手持鋤頭，在自家地里忙活著，雖然揮汗如雨，但臉上卻洋溢著收獲的喜悅。別看挖洋芋是粗笨之活，也要講究技巧的，若向著洋芋植株根部挖去，會把洋芋挖爛，反之，又刨不干凈。看那些莊稼人，熟練地舉起鋤頭，嘿喲一聲，手起鋤落，泥土崩裂，幾個大大小小的洋芋便躺在了地面上，彎身撿起來在鋤把上磕去泥巴，順手一扔，剛好投進置于身前的撮箕或是背籮里了，山路上從早到晚絡(luò)繹不絕地奔走著用大長背籮背洋芋的村民。

在地里收獲洋芋，全家出動，牛羊就閑散在地里覓草。午后，太陽偏西了，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來，就見農(nóng)人們在地邊割下柴禾茅草，在地中央燃起了篝火，把一撮洋芋投了進去，用一根長棍子時時攪動，火苗在夕陽下舞蹈，火煙攜著農(nóng)村的味道直上九霄。只見東邊燃起了火，西邊冒了煙，待到洋芋熟透，農(nóng)夫們高聲吆喝，向遠近各家打聲招呼，便坐在火堆前面，香甜地吃起來。一個大飲料瓶，裝著從山澗接來的山泉水，在農(nóng)人們手里傳遞，和諧歡快質(zhì)樸的氣氛被渲染得淋漓盡致。

記得輟學(xué)在家放羊的日子，每天都背上一包洋芋上山去，日頭偏西肚中饑餓時，便同伙伴們找一平整之地，把大家的洋芋倒出來并一起，平鋪，碼棋一般，找來枯枝干柴，一股腦兒蓋在洋芋上，接著生火，在泛著清香的煙霧和烈焰中翻攪，一刻鐘不到便可熄火享受一頓洋芋大餐了。用氈褂把香味四溢刮得金黃的洋芋包裹到就近的山泉邊，一邊吃洋芋，一邊掬清涼甘甜的泉水飲，痛快至極。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離開故鄉(xiāng)十多年了，常對故鄉(xiāng)的特產(chǎn)——洋芋念念不忘，曾在一首懷念故鄉(xiāng)的詩歌里，我寫過這樣的一句話“一個烤洋芋的馨香／充溢了一街”我想，這便是鄉(xiāng)愁的味道吧。

（作者供職于昭通日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