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能

那年月缺糧。

甭說大米，就是洋芋坨坨能填飽肚子，都已經(jīng)不錯了。而要達(dá)到這種目的，也是很不容易的，必須靠拼命地勞動掙工分。工分多，分得的洋芋就多。而我只會幫大人的忙，把分回家來的洋芋揀成大、中、小分別裝筐，然后跟著背上樓去堆放，到要吃時又上樓去撿下來。那時，早飯是一鍋洋芋，晚飯是一鍋洋芋，晌午時分餓了，還得煮上一鍋洋芋。洋芋成了父老鄉(xiāng)親的主食。

大人們在外面掙工分，專門刮洋芋煮了作早晚飯的任務(wù)自然落在我們不能掙工分的小孩身上。從早到晚，我基本上都蹲在一個光滑的石板上刮洋芋。那時，隊上故意把這塊光滑的石塊安放在離我們村子較近的田邊，石板前一米左右的稻田，一般都不插上秧苗，是被撈成了一個深塘，塘里的水因是流動的，便清澈鮮潔。我們用爛碗片在洋芋上刮幾下，又放在水里漂一下，讓皮漂下去，讓淀粉沉在水里。于是，塘底的泥土便成了肥泥；于是，泥鰍在這肥泥里飽吃憨撐長得又粗又壯，跳起來擺一下尾，表示對我們的感謝，然后又鉆進(jìn)了它的福窩。小魚嗅到洋芋淀粉的香味，也從很遠(yuǎn)的地方順著稻秧的空隙間游了過來。抬頭望著我們刮洋芋那么專注，也呆呆地停在水中，我們又把白生生的洋芋放在清水里一涮，才驚擾了碎花魚的夢，它們很現(xiàn)實地吸取營養(yǎng)，才悠然自得地離開，離開時尾巴擺幾下，不知是對我們熱愛洋芋的贊嘆還是它們對洋芋味道的滿足。

煮熟的洋芋也分兩種，一種是剛熟透就撈起來，稱為透心洋芋。透心指的就是硬得恰到好處，一口咬下去，綿綿的香香的甜甜的，是牙齒好的青年人吃的。另一種是撈了剩下在鍋里的繼續(xù)煮，煮

了讓洋芋在鍋里開花，揭開蓋香味就飄到嘴邊，那就是老年人吃的。不管是透心的還是

的，大家都是用筷子夾著鹽巴和醬腌熟的辣椒，下著洋芋吃的。咬一口洋芋在嘴里，燙得呵出幾口白氣，洋芋便在嘴里邊嚼邊拌。牙齒不好的人吃

的洋芋，舌頭一往上頂，洋芋便跑滿嘴，那一股香味便就浸入肺腑。

我和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們就是吃著這樣一種味兒極美的洋芋一代接一代快樂地生活著的。

當(dāng)時的洋芋品種有米拉洋芋，Υ二號和二季洋芋。米拉洋芋香味最濃郁，色澤黃而有油潤；Υ二號產(chǎn)量高，吃著是回甜味且綿軟綿軟的；二季洋芋特別甜，是用洋芋的莖經(jīng)藥水浸泡后培育出來的，雖然特別誘人，但產(chǎn)量低，是很難得吃著的。因此我們基本上吃的都是Υ二號。時間吃久了，母親就去找些米來，把洋芋煮透心后，再把米倒進(jìn)鍋里。米熟了，洋芋也就煮爛了，然后母親用勺子把洋芋搗碎，與米飯一起拌勻，于是洋芋飯就很有粘性，很有香味，讓我們吃得舔嘴抹舌，肚子鼓鼓的。

作為主食，洋芋就被換著花樣地吃。母親還把洋芋切碎，淘去淀粉，和米一起蒸熟，也是耐吃的，爽口的。泡一點青紅豆湯拌洋芋飯，嘩啦嘩啦要吃幾大碗，直至腰桿彎不下去為止。

洋芋養(yǎng)活了一代代的昭通人，洋芋和昭通人便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人們對洋芋就有了深深的情感。現(xiàn)在，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大家都能吃上米飯了，而昭通人對洋芋不但沒有疏遠(yuǎn)，反而更加親近。在餐桌上，在農(nóng)家小院的火塘旁，常有洋芋出現(xiàn)。洋芋變成了早點，變成了午飯，變成了菜中美食。形狀從洋芋片片、洋芋坨坨、洋芋絲絲到剁碎成糊。制作就有煎、燒、煮、烤、炸等。制作也更加豐富多彩，特別的家常菜有洋芋燉雞、洋芋丁丁煮酸菜……這些不勝枚舉的綜合運(yùn)用，其主要目的在于適合人們的口味，調(diào)節(jié)營養(yǎng)度。在昭通城內(nèi)，洋芋除了餐桌上有，街上都有賣油糕的，還有用干透了的褐煤烤得黃生生、中間還要撒些辣椒面花椒面食鹽味精等佐料的香噴噴的大洋芋，過路行人挑選一個拿在手里，一嘴咬下去，燙乎乎的熱氣便從嘴里冒出。燙了，趕緊邊哈出熱氣，邊把香噴噴面乎乎的洋芋攪拌均勻，滋溜一聲咽下去。每當(dāng)洋芋燒熟的時候，滿街就彌漫了香味，讓人饞涎欲滴，回味無窮。

城市里賣的洋芋是用來人食。鄉(xiāng)村種出來的洋芋，卻是擇大的放在一邊做菜用，小的堆放在一起喂豬，個頭勻稱、樣子耐看的則用來燒或煮了作主食。有客人來或請人幫忙勞動，最受歡迎的最吃得習(xí)慣的早點和晌午，就是煮一大鍋洋芋出來，吃得大家滿口香、嘴唇白花花，手指粘乎乎。下地勞動或上山做活，最方便的干糧也就是洋芋。餓了，便隨地揀些柴禾堆放在洋芋上架著燒，燒些焦炭下去，再用棍子一攪，洋芋翻了個身后，上下黃生生，面乎乎熱騰騰的洋芋就可剝皮享受了。據(jù)說在山上燒洋芋，最香的是用干牛糞燒烤出來的，那是最鄉(xiāng)土的做法，味兒也特別的純。

如果春夏之季出門在外沒帶干糧，還可去挖孽生洋芋來充饑。所謂孽生，那是頭一年挖了落在地里的，次年又發(fā)芽拱土而出。通過芽都能判斷是種生還是孽生的。洋芋就是這種品行，千方百計都要讓人們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的確是這樣，存在而被遺失在地里的孽生洋芋，更有一番滋味，而且還可削皮生吃，既能充饑，還能消暑止渴，是野生食品中的佼佼者。

洋芋還有排它性和具有吸引力，當(dāng)你吃了洋芋后，便不能再吃多少飯，而吃飽飯后卻還能吃許多的洋芋。有一年我在山區(qū)教書，吃飽飯到一朋友家玩，又能吃十六個拳頭大小的洋芋，既說明我對洋芋的喜愛，也鬧出了我憨撐的笑話。其實笑話我的那位朋友現(xiàn)在也因洋芋而背上比憨撐還難聽的名聲——洋芋癖。原因是他自調(diào)進(jìn)城后仍離不了洋芋，每頓飯后都得再吃洋芋才能飽，而且經(jīng)常從他老家?guī)﹣矶阎笥蟪闪怂诔抢锏闹魇场Ｆ鋵嵾@也不算“洋芋癖”，昭通人誰不喜愛洋芋呢？只不過他對洋芋更情有獨(dú)鐘罷了。不單昭通人喜愛，全國乃至全世界的人都喜愛洋芋。

洋芋本叫馬鈴薯或土豆，為啥帶“洋”， 是不是外國朋友一直都很喜歡洋芋的緣故呢，我想至少現(xiàn)在是的。洋芋從過去填飽肚子發(fā)展到講究吃法講究營養(yǎng)價值，歷經(jīng)了多少代人，洋芋都以它博大的胸襟關(guān)愛著昭通的人民。昭通的人民也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行徑熱愛著洋芋。使人具有了洋芋的品格，洋芋具有了昭通的特征。

（作者供職于昭陽區(qū)新聞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