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兒

素白的李子花開在春天里，紅紅的李子果甜在童年里，黝黑瘦小的阿婆一直坐在我家的老院子里。

一樹一樹，兒時記憶中潔白的小花。

一陣一陣，兒時記憶中清幽的花香。

李子花，水溝邊的花，年年春天開放的花。她們是素樸的小花朵，安靜的小花朵，阿婆的小花朵，有著獨特清芬的小花朵。

想起老家院子里的李子樹，就會想起樹蔭下坐著的阿婆，弓著背脊忙碌著的阿婆。小風一吹，潔白的李子花就簌簌地落著；小風不吹，潔白的李子花也在簌簌地落著。李子花像一個個白色的小精靈，落在小院子里，落在矮矮的土墻上，落在屋檐上，落在阿婆稀疏花白的頭發(fā)上。年老的阿婆癟著嘴，坐在高大的李子樹下，輕輕念叨著自編的歌謠：李子花，春季撒鹽巴，鹽巴揉的麥粑粑，香香的粑粑養(yǎng)娃娃。

滿地的李子花很好看，落在地上的李子花，香味依然還有，淡淡的。好奇的雞兒經常用尖尖的小嘴去啄一口，再啄一口。碰上一場春雨，那些落在地上的李子花便被忙碌的腳踩進了泥土里。如果天一直晴著，那些落在地上的李子花被風吹被日曬，原本就很小的小身子皺縮得更小，被掃進了糞水坑里，慢慢漚成了果樹的肥料。

落完李子花，再落的，就是花梗了。細細嫩嫩的梗，纖纖弱弱的梗，一根一根地落下來，落在小院子里，落在矮矮的土墻上，落在屋檐上，落在阿婆稀疏花白的頭發(fā)上，然后被阿婆用笤帚輕輕地掃起，在小院子一角風吹日曬上幾天，就變成灶膛里明亮的火，變成屋頂上繚繞的煙。

李子落梗的時候，我也會跟著阿婆念唱她自編的歌謠：李子樹，落花梗，干干的花梗入灶坑，煮出的菜飯香噴噴……

阿婆去世已有不少年頭了。阿婆的一生也像李子花的一生，卑微、素樸、安然、波瀾不驚，散發(fā)著淡淡的獨特的清芬。

上小學之前，父母去田里干活，阿婆就在家看著我們，給我們念叨那些古老的歌謠，講一些狐仙傳說故事。阿婆腰不好，干不了力氣活，自家的小院里是她最主要的活動范圍。做做飯，做做家務，喂喂雞鴨，看孩子之外，一張麻車是伴隨了她半生的勞動工具。阿婆搖動麻車的嗡嗡聲是我童年最熟悉的聲音。

阿婆一生命苦，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她的祖父母顛沛流離，聽她說，祖父母為了躲避兵荒，從老家四川逃難來到了云南，一走就是半年，最初，一家人住在一個苗族寨子邊，養(yǎng)雞、豬，種莊稼，總算安穩(wěn)過了兩年。一天黃昏，來了一群土匪，把家里的糧食、雞鴨、農具和家私全部搶走了，阿婆和她姐姐躲在牛圈里，嚇得半死，等大人回來，除了牛羊，啥都沒了。一家人只好從頭開始種植莊稼蔬菜，誰知才過了一年半，土匪帶著刀槍又來了，拿走所有東西，連牛羊都趕走了，父親不敢反抗，才保住了一家人的幾條命。此后的日子便是擔驚受怕了。無奈之下，父親帶著一家老小遷到一個樹林里，隱姓埋名起來，砍樹木燒木炭，走村串寨去賣木炭，辛辛苦苦掙了一些錢。可山林里的日子太苦了，阿婆的父親再次領著一家老小搬家，最后住進了一小片長滿竹子的河邊地，漸漸地又搬來了幾家人，春天栽秧，秋天撒麥子，日子才安穩(wěn)了下來。

阿婆家的老屋被圍在土墻里，成了一個安靜的院子。阿婆長大了，招了阿公入贅，阿婆在院里種滿李子樹，春天開花，夏天結果，母親在這個院子里出生了，靠著賣果子供母親讀完高小。后來我和弟妹在這個院子生活，賣李子的錢也成了我們學費的一部分。再后來，我們又相繼走出院子外出求學和工作，阿婆也離開了院子，住進了我家的祖墳。

后來，母親也走了，父親搬來城里和我們一起生活，老院子連同幾棵李子樹一并賣給了同鄉(xiāng)善家姑娘，童年就成了記憶。

每到節(jié)日，便會夢回老院子，夢里阿婆唱著歌謠，駝著背的阿婆，個子矮矮的阿婆，大腳的阿婆，有著黑黝黝臉龐的阿婆，臉上布滿皺紋的阿婆。

夢里的阿婆經常會慈愛地笑著，她緩緩轉動著麻車，她拉響灶房的風箱，她輕聲地喚著雞兒喂食，她踮著腳打掃院子，她仰頭看著潔白的李子花。

后來，善家姑娘進城了，老院子閑置下來，李子樹也干枯了，不再開花了。

阿婆搖動麻車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響起。 阿婆喚雞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響起。阿婆唱過的歌謠，仿佛還在耳邊響起。

易迪，筆名云朵兒，三十年躬耕于教育與文學兩塊土地。“啟步園”教育集團法人，被評為全國優(yōu)秀園丁、全國優(yōu)秀幼兒園園長、全國先進教育管理者、中國教育杰出人物等。

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魯迅文學院第三十屆高研班學員，現為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會員，中國青少年書畫協(xié)會會員，中國孔子基金會禮樂導師，云南作協(xié)會員。

出版?zhèn)€人詩集《季節(jié)之夢》《天空之夢》《想著和你在一起》，散文集《大地上散落的細節(jié)》，童詩集《詩畫童心》《小樹葉的翅膀》，原創(chuàng)音樂專輯《風箏》。

出品個人原創(chuàng)兒童微電影《青梅》《金色的玉米穗》《爸爸，回家》《杏兒的春天》《風中的蝴蝶結》連續(xù)五年在亞洲微電影節(jié)評選中獲“金海棠獎”。編撰兒童畫冊《童畫七彩娃》《夢幻七彩娃》《童畫水墨》《詩畫童心》。在各類文學藝術雜志、兒童教育雜志上發(fā)表文章數百篇。

昭通新聞網文稿校對：白春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