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豐子愷?

一?

沒來由地喜歡上了一個老爺 子，這大約是1982年的事。這老爺 子是畫家、佛教居士，同時也是一位 散文作家。我喜歡他時，他已去世 七年，所以他永遠(yuǎn)不可能知道我對 他的感情，還有一種由衷的感激。

正是他使我意識到平和的散 文所具有的性格魅力，并進(jìn)而了解 到藝術(shù)、宗教和童心融為一體時顯 現(xiàn)的那種燦爛的光芒。

老爺子名叫豐子愷，李叔同 的弟子。他最為人知的是漫畫，一 種色彩和線條都極具個人風(fēng)格的 漫畫，將筆墨韻味與傳統(tǒng)詩詞的意 境一股腦端給讀者的精品。

豐子愷的漫畫，在當(dāng)時就已 很受人歡迎，他的“緣緣堂”之所以 能落成，大多源于畫資。但他絕對 想不到如今自己的一幅畫在藝術(shù) 拍賣市場上驚人的價格，我手頭有 幾本上海“朵云軒”和北京“嘉德公 司”的拍賣圖錄，豐子愷先生的畫， 已是近十萬元一幅的高價，搶手至 極。而且由于他的畫風(fēng)惹人喜愛， 題材親切動人，“朵云軒”拍賣會 上，將他的畫列為首拍品，一馬當(dāng) 先地承擔(dān)了價值規(guī)律的體現(xiàn)者。 這都是豐子愷老爺子生前無 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喜歡豐子愷，對于我來說主 要是喜歡他的文章。那樣一種樸 實、親切，那樣一種平淡、沖和，對 小孩子的濃烈的愛，又以那樣一種 幽默傳導(dǎo)出來，所以我被他迷住 了，好一陣醒不過來神。因為豐子 愷使我意識到生活與散文的親密 無間的關(guān)系，散文不必再是不可企 及的美文，或是豪邁無比的雄文， 散文就在你我的身邊，像一朵白 云、一縷清風(fēng)，也似一杯苦茶、一碟 瓜子，虛虛實實，只要你認(rèn)真捕捉， 散文就乖乖地踱著貓步、一步步踏 上你稿紙的方格。

就這樣，在豐子愷的感召下， 我寫起散文來，一發(fā)而不可收。

?二?

1983年3月，我在北京的春風(fēng) 中坐定，細(xì)讀《豐子愷散文選集》， 隨手記下自己的評點。我愿意將 當(dāng)時的部分體會公布于眾，但愿與 我同樣喜歡豐子愷的朋友能生發(fā) 些許共鳴——

《從孩子得到的啟示》：四歲小 兒華瞻，聲稱最喜歡“逃難”，作者 感嘆了童心之可貴與率真，人生與 社會之可怕。

《華瞻的日記》：1926 年作。 以一個孩子的口吻，似寫童稚童 趣，意在言外，對成人施加嘲諷，對 小兒飽含愛意。

《給我的孩子們》：一方面是兒 童的“真率、自然與熱情”，另一方 面是成年人的“沉默”、“含蓄”與 “深刻”，或者是不自然的病態(tài)的虛 偽。于現(xiàn)實社會眾生相的批判，有 一種由厭惡到惋惜的過程。?

《秋》：以春為破題，從喜春到 喜秋，展開哲理的闡述，由自然轉(zhuǎn) 到人生，可謂哀愁不絕如縷、情思 不斷若綿，筆力婉約，開頭結(jié)尾，極 具功力!?

《春》：與《秋》異題同義，然春 景非秋景，故自然景物描摹生動， 尤其寫青春為佳。天南海北、古 今中外，均移入文中，為散文不散 之范例。

《吃瓜子》：散文名篇。從容中 道出國民之惰性和有閑者的百無 聊賴，筆法細(xì)致，幽默異常，然不無 真誠的憂慮。?

《告緣緣堂在天之靈》：國難家 仇，使子愷一反超凡脫俗之心，由低 眉轉(zhuǎn)為怒目，可喜！本文回憶與現(xiàn) 實相交織，著力寫出故宅之美，建屋 之難，反襯出和平之可貴，詛咒了敵 寇的入侵，真情實感，可圈可點。

?此外，對《藝術(shù)的逃難》、《口中 剿匪記》、《楊柳》、《兩場鬧》、《生 機(jī)》、《懷李叔同先生》及《白鵝》等 篇什，我均有評點，為篇幅計，不再 冗談。值得一提的是，自此之后我 較注意收藏與子愷先生有關(guān)的文 章，譬如在 1984 年第五期的《西 湖》雜志上，我讀到陳星《豐子愷臺 灣之行略記》的文章和兩幅子愷漫 畫，一幅為《杵影歌聲》，畫面是一 群高山族姑娘在勞作；另一幅題為 《高車》，畫的是椰子樹下人力車夫 的身影，其時為1948年9月，極有 韻味的文章與漫畫。而子愷先生 的臺灣之行，如今已鮮有人談起， 其實海峽兩岸作家交流，子愷是先 驅(qū)之一矣。

不過當(dāng)時尚未形成后來的 “海峽兩岸”，臺灣也沒有變成一度 的禁地，豐子愷訪臺灣，一如今日 文人走云南、訪西藏般自由從容， 所以談不談，并不重要。

?三?

1988年9月3日，豐一吟在上 海《文匯報》上著文，題曰《他留下一 條芬芳的道路》，開頭引出子愷先生 題畫詩句“賣花人去路還香”，說子 愷先生如“賣花人”，一走過后“，在 這條道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現(xiàn)在越 來越多了。他們爭相吸取他留下的 芬芳之氣，采摘他播種的花草”。

我就是嗅香者之一。

?記得曾在南京名剎棲霞寺， 購得子愷畫、弘一法師題字的《護(hù) 生畫集》時，自己的那一種興奮。

記得從《文匯報》上剪下子愷 先生兩篇遺稿《塘棲》(1972年作) 等時的自得，感悟先生在苦難時 節(jié)難得的恬靜和安詳，文中流動 著的祥和靜穆之氣，實在有不可 企及之處……

更妙的是1988年秋季，當(dāng)時 我所在的中國作家協(xié)會辦公廳參 與一批文學(xué)檔案的整理，一位同志 將《人民文學(xué)》在五六十年代一些 作家創(chuàng)作的手稿拿給我看，其中就 有子愷先生投寄并發(fā)表于該刊的 《上天都》。這位同志無法斷定此 手稿是否真跡，故而讓我?guī)Щ丶抑?仔細(xì)考察。那一夜我與子愷先生 的手稿相晤于燈下，熟悉的鋼筆 字，漂亮的行書書法，豎寫的習(xí)慣， 加上相對粗糙的大方格稿紙，使我 一眼就辨出了先生手稿的真實 性。《上天都》1961 年5月11日寫 于上海，文中寫了黃山天都峰之險 之奇，幾個黃山賓館工作人員之認(rèn) 真負(fù)責(zé)，直到寫出了子愷先生登山 的法寶——“像烏龜一樣不斷地慢 慢地走”，是如何地行之有效，最后 他吟成一首小詩，尾句是“掀髯上 天都，不讓少年人”，趣味橫生。我 讀自己欽佩的作家的原稿，想象當(dāng) 年老人家燈下?lián)]筆寫稿的情景和 心境，覺得一下子貼近了豐子愷， 畢竟目睹豐子愷先生原稿的人，不 是太多的。

后來為此寫過一篇散文，可惜 寄給一家散文雜志，居然被不負(fù)責(zé) 的編輯遺失了——我的原稿僅一 份，丟失之后，從此再沒有那種亢奮 的心態(tài)。那是一篇四千字的文章， 是我感悟豐子愷的真誠體會，我覺 得丟失的不僅僅是自己一份手稿， 還使我丟失了對子愷先生的濃濃的 情意，真后悔沒有留下復(fù)印件。

喜歡豐子愷。喜歡他的人很 多，但我相信自己對豐子愷的喜歡 更有質(zhì)量、也更具重量，他是我精 神生活中一位導(dǎo)游，領(lǐng)我從喧囂進(jìn) 入寧靜，浮躁步入沖淡，他展示了 童心與愛心，也顯露了智者的匠心 與詩心，故而喜歡豐子愷，本來就 是我命中的緣分，這種喜歡源自內(nèi) 心的感召，況且，面對豐子愷，你沒 法子拒絕和不喜歡，真的“。泥龍竹 馬眼前情，瑣屑平凡總不論。最喜 小中能見大，還求弦外有余音。”這 是老爺子作于 1963 年自己畫集 “代自序”，談得極透徹和準(zhǔn)確“，瑣 屑平凡總不論”，沒有敏銳的藝術(shù) 感覺，想去“瑣屑平凡”，沒門兒。

于是，只好仍然喜歡豐子愷。?

不老的金波?

歲月荏苒，光陰如梭，轉(zhuǎn)眼，真 的是轉(zhuǎn)眼之間，金波先生居然八 十歲了！

?“轉(zhuǎn)眼”的本意，是眼珠子轉(zhuǎn)了 一下，這可以稱“倏忽”，也可以叫 “瞬間”，反正是極快速的一個詞， 能有資格說這話的，肯定不會是少 不更事的青年作者，更非“為賦新 詞強說愁”的少年才俊，起碼得像 我這樣年過花甲的“老三屆”。

金波先生是我們“老三屆”的 老師，無論廣義還是狹義上均可稱 為老師的前輩。三十年前北京作 協(xié)召開金波先生兒童詩的研討會， 當(dāng)時我剛剛?cè)鲱^，不懂文壇規(guī) 矩，居然把一篇五千字的論文從頭 念到尾，這種做法現(xiàn)在看來有點兒 像天方夜譚，可當(dāng)時我念得聲情并 茂、神采飛揚，因為我讀的是自己 學(xué)習(xí)金波先生兒童詩的心得體會， 是一個學(xué)生對教師的頌詞，也是晚 輩對長輩的禮贊。“三十年功名塵 與土”“，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 三十年在時間坐標(biāo)上，尤其在中國 文化的話語體系里，意味深長。

三十年來中國在巨變，中國文 學(xué)與中國兒童文學(xué)也在巨變，但金 波先生卻無大變化，他當(dāng)年闡述過 自己創(chuàng)作兒童詩的動機(jī)“：我希望兒 童詩能在感情上給孩子們帶來營 養(yǎng)，使他們獲得心靈的健美、思想的 閃光。兒童詩應(yīng)該讓孩子們從小在 美的享受中，不知不覺地接受教育， 猶如雪花在不知不覺中融化于土 地，變成絢麗的色彩。”這一觀點至 今仍然適用并屬于金波，屬于他的 詩歌、童話乃至散文的創(chuàng)作，同樣屬 于這本小書中的每一個文字。

這是金波先生與小讀者的心 靈對話，也是為孩子創(chuàng)作終生至今 仍佳作迭出的一位長者的內(nèi)心獨 白。從分類上看，五個部分每個都 十分誘人：“帶著童話去旅行”“我 們一路看風(fēng)景”“說說我的小物件” “我童年的玩伴兒”和“送上我的祝 福”。五部分中有童話，有散文，有 故事和詩歌，涵蓋了金波先生文學(xué) 創(chuàng)作的主要區(qū)域（除了長篇童話、 歌詞與兒歌），因此我有理由相信 這是一本注定要受到小讀者歡迎 和關(guān)注的書，是八十歲的金波爺爺 送給小朋友一份最好的生日禮物。

最近十幾年來，由于《幼兒畫 報》的組織，被我戲稱為“男嬰筆 會”的五位作家聚會多多，金波先 生為年事最高者，次之為葛冰，我 居中，第四位是劉丙鈞，白冰最小， 我們大至一兩個月必須聚在一起， 為《幼兒畫報》（還有《嬰兒畫報》） 撰寫專欄稿件，大家互相切磋，互 相幫助，彼此之間形成了一種難得 的藝術(shù)民主氣氛，可以挑刺，可以 修改，可以幫助構(gòu)思故事，也可以 否定自以為得意的新作。每次聚 會都是歡樂而忙碌的，又是疲憊而 豐碩的，結(jié)果不錯，我們創(chuàng)造的“紅 袋鼠”“火帽子”“跳跳蛙”“丁當(dāng)狗” “草莓兔”和“呼嚕豬”等形象走進(jìn) 孩子們心中，成為他們成長的伙伴 與朋友，而金波老師作為這一群體 的領(lǐng)導(dǎo)人物，以他的溫文爾雅和幽 默豁達(dá)，加上出眾的才華贏得朋友 們的敬重，所以八十歲的金波先生 在我心目中跟十八歲差不多，他真 的一點兒都不老。

曾讀到過一個叫羅絲的外國 老人的名言，她八十七歲了，卻仍 然快樂地上著老年大學(xué)，羅絲說 道：“時時懷抱夢想，人就不會衰 老。”她這樣強調(diào)自己的觀點：“我 們不是因為年老而停止玩樂，我 們是因為停止玩樂才會變老。變 老和長大之間有很大的差別，任何 人都會變老，但不一定每個人都會 長大。長大的意思是——你必須 不斷在蛻變中找尋成長的機(jī)會而 善加利用！”?

我覺得金波先生就是這樣一 個不會變老而不斷成長的人。

這是一個兒童文學(xué)作家的優(yōu) 秀基因和天性使然，也是為孩子奉 獻(xiàn)詩意人生的美麗回報。

八十歲的金波，十八歲的心 靈。

或者還可以減去一個數(shù)字， 八歲的心靈。我相信每一位讀完 這本書的孩子都會認(rèn)同我的判定。?

年齡不過是一個數(shù)字的堆積 和疊加而已，心靈則是另一個話 題，尤其是一個貼近孩子的心靈， 是片清澈而又深邃的湖泊，遠(yuǎn)望與 近觀都韻味無窮……

我想 （外二首 ）

?高洪波

我想把小手

安在桃樹枝上。

帶著一串花苞，

牽著萬縷陽光，

?悠呀，悠——?

悠出聲聲春的歌唱。?

我想把腳丫

接在柳樹根上。

伸進(jìn)濕軟的土地，

汲取甜美的營養(yǎng)，

長呀，長——?

長成一座綠色的篷帳。

我想把眼睛?

裝在風(fēng)箏上。

看白云多柔軟，?

瞧太陽多明亮，

望呀，望——

藍(lán)天是我的課堂。

我想把自己

種在春天的土地上。

變小草，綠得生輝，

變小花，開得漂亮。

成為柳絮和蒲公英，

更是我最大的愿望。?

我會飛呀，飛——?

飛到遙遠(yuǎn)的地方。?

不過，飛向遙遠(yuǎn)的地方，?

要和爸爸媽媽商量商量……?

懶的辯護(hù)

我最不愿洗碗，?

媽媽說我手懶；?

我頂害怕珠算，

爸爸說我心懶。

可是他們不明白，

懶，是一切發(fā)明之源。

為了當(dāng)名發(fā)明家，

這才故意這般懶！

懶得挑水的人，

發(fā)明了自來水管；?

懶得點蠟燭的人，

發(fā)明了電燈電線。

懶得上樓梯的人，

把電梯裝進(jìn)高樓；

懶得扇扇子的人，

?叫電扇不停地旋轉(zhuǎn)。

?肯定最怕洗衣服的人，?

才使得洗衣機(jī)來到世間；

?最懶得邁步的人，?

發(fā)明了汽車、火車和輪船?

我拿懶的種種好處，

?向親愛的爸爸申辯。

?他卻用勤快的巴掌，

?對我的屁股進(jìn)行磨練！?

看來，懶并不受人歡迎，?

至少在我的家庭里面。

?也許我的理解有點偏差，?

朋友，你可有正確的答案？?

我喜歡你，狐貍

你是一只小狐貍，

?聰明有心計。

?從烏鴉嘴里騙肉吃，

?多么可愛的主意。

?活該，

?誰叫烏鴉愛唱歌。?

呱呱呱自我吹噓，

?再說肉是它偷的，?

你吃它吃都可以。

也許，你吃了這塊肉，

會變得漂亮無比。

尾巴像紅紅的火苗，

風(fēng)一樣掠過草地。

?我喜歡你，狐貍，

你的狡猾是機(jī)智，

你的聰明是有趣，

不管大人怎么說，?

我喜歡你。

高洪波，筆名向川。兒童 文學(xué)作家，詩人，散文家。1951 年 12 月出生，內(nèi)蒙古開魯縣 人。中共黨員。魯迅文學(xué)院七 期、北京大學(xué)首屆作家班畢業(yè) 生。1969年應(yīng)征入伍。轉(zhuǎn)業(yè)后 曾任《文藝報》新聞部副主任、中 國作家協(xié)會辦公廳副主任、《中 國作家》副主編、《詩刊》主編、中 國作協(xié)創(chuàng)聯(lián)部主任、中華文學(xué) 基金會理事長，中國作協(xié)黨組 成員、副主席、書記處書記。現(xiàn)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作協(xié)副 主席、中國作協(xié)兒童文學(xué)委員會主任。1971年開始發(fā)表作 品，1984年加入作家協(xié)會。 先后出版過《大象法官》、 《鵝鵝鵝》、《吃石頭的鱷魚》、《喊 泉的秘密》、《我喜歡你，狐貍》等 20余部部兒童詩集；《波斯貓》、 《醉界》、《人生趣談》、《高洪波軍 旅散文選》、《墨趣與硯韻》等三 十余部散文隨筆集；《鳥石的秘 密》、《漁燈》、《遇見不不兔》等20 余部幼兒童話；《鵝背馱著的童 話——中外兒童文學(xué)管窺》、 《說給繆斯的情話》等4部評論 集以及詩集《心帆》、《詩歌的榮 光》、《詩雨江南》等。2009年7 月，出版了《高洪波文集》（八卷 本）。曾獲過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 學(xué)獎“、五個一工程獎”、國家圖 書獎、莊重文文學(xué)獎、冰心獎、陳 伯吹獎、中國少兒出版社“金作 家”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