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昭通新聞網(wǎng)
2019-07-04 10:32◆朱 鏞
任何事物總是有一個意義存在。
吃的東西不單是涉及生存和健康,還有快樂。小時候,諸如一年一度水果成熟的季節(jié),童年的我們會無比激動。當(dāng)時,在故鄉(xiāng)的天空下,摘下懸掛在樹上的果實,是我們最快樂的事情。或者可以這樣說,是每個人最快樂的事情。我發(fā)現(xiàn)每個采摘水果的人,臉上都是笑瞇瞇的。那時的果樹品種極少,在我們的認識里,鄉(xiāng)村栽種的果樹,僅有桃子、杏子、櫻桃和蘋果。蘋果是我們最喜歡的果實,有一種名字叫金帥的蘋果,果皮翠綠,個頭大,圓滾滾的,味道酸甜。一口咬上去,泛出許多汁液,會滴,甚至于順著嘴角流出來。如果一個人吃著,旁邊一個人在看,吃的人“咔嚓”一聲咬下一塊,還要“吸溜”地吸一聲,那看著的人基本是無法控制的,口水瞬間就會流下來。
時至今日,那種蘋果的酸甜,即便是現(xiàn)在想起,我的感受也大抵如此。那個時候,蘋果樹基本是在自留地的園子里或者自家院子里,自然生長,沒有人會刻意地去施肥、澆水,全靠風(fēng)調(diào)雨順,養(yǎng)分是來自常年累月堆在樹下的各種物質(zhì),或者吸收堆在旁邊的農(nóng)家肥。一個村子里,有的人家會栽種蘋果、有的人家栽種桃子,還有的人家栽種的是杏子。但是,無論是哪一種果樹,都從沒有人專門照看。大家都各忙其事,不會動用一個勞動力去守護。那時的人們也樸實得很,因為在不口渴的情況下,誰也不愿伸手去采摘的,人人懂得羞恥。但人們饑渴了抬手摘下懸掛在樹上的果實,或者彎腰在地里拔起一個蘿卜送入嘴里,是不算偷的,主人發(fā)現(xiàn)也是不會責(zé)怪的。所謂“抬頭的果子彎腰的蘿卜”,這民間諺語是日常生活的真理,在當(dāng)時它不是一句借口。因為它從不是以價錢來衡量,當(dāng)然蘋果和蘿卜當(dāng)時也不值錢。特別是蘿卜,多數(shù)是點種了來喂豬。還有蘿卜在肚子餓的時候是不能吃的,最初的時候,我不知道,我以為饑腸轆轆時隨便吃下什么東西都會好過,有一次,上山拾菌子回來,走在路上餓得口水都要淌出來了,看見白生生的蘿卜,滿心歡喜就拔起來一個,剝了皮,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個蘿卜吃下去。結(jié)果不知為何,肚子沒飽,反倒空落落的,只有清口水嘩嘩流,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當(dāng)然,如果是夜晚出行,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如果在黑夜里去摘,那就是偷。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行為,最多認定為嘴饞。
當(dāng)然,我想嘴饞是每個人的天性,或者是每個兒童的天性。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珠珠,她家住在我們家后面。她比我年長一歲,在家族里論輩分我該叫她小孃孃。她家里就有一棵蘋果樹,樹枝又大又密,我每天上學(xué)都要去喊她。在蘋果成熟的時候,每次都是我爬上樹去摘兩個蘋果,我們一人一個吃著去上學(xué)。一次,我去喊她,她為了顯示當(dāng)長輩的能耐,非要自己爬到蘋果樹上把蘋果摘了丟下來讓我接住。她接連丟了兩個下來給我,然后,自己摘到了一個很大的,但她卻不丟下來給我,而是自己拿著下樹。結(jié)果她在下樹時,手要抓樹枝,不小心蘋果掉下來了。我立即撿起來,在蘋果上咬了一口。我邊咀嚼邊咯咯咯大笑,那是我的蘋果了。因為蘋果咬掉一口就屬于自己的,它充分佐證我在蘋果上打上的“烙印”,誰也不會來爭。嘴巴再干凈別人也不愿吃剩下的,也倒不是嫌臟,而是保持一種尊嚴。
因為她心愛的那個蘋果被咬了一口。我的長輩,我要喊她小孃孃,卻放聲大哭了起來。她哭得完全沒有了一個長輩的樣子,哭得一塌糊涂。她邊哭邊吸鼻涕,哭一聲,用力“吸溜”一聲,節(jié)奏很勻稱。如果吸了節(jié)奏亂,她就用兩個手指捏住鼻子,一扭,鼻涕粘在手上,然后往腳后跟抹。抹腳后跟的動作仿佛緩解了她的傷心,哭聲弱了下去。但是,她吸溜吸溜的節(jié)奏不久又勻稱了起來。我還在看著她笑,卻不知她發(fā)什么神經(jīng),突然,她破涕為笑,再吸鼻涕,再用手捏,捏了卻沒有再抹腳后跟,而是趁我不注意抹在了我拿著的兩個蘋果上。那兩個蘋果我只有丟給了她,我只有一個被我咬過一口的蘋果,我不再笑了。從那以后,我們上學(xué)放學(xué)再也不會一起去一起回家,反正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們都似乎開始懂得了計較得失,而我們的童年里,卻不自覺地就失掉了一份快樂和純真。后來,她初中未畢業(yè)就外出打工,并嫁在了外地。至今,我們也沒見過。
其實,在我上中學(xué)的時候,蘋果就開始多了。有人專門在莊稼地里栽種了蘋果樹,并全身心投入。每一年都要在蘋果樹的周圍深挖塘,廣積肥。塘子最淺也要挖一米左右,然后把包谷桿或者農(nóng)家肥,放進深坑里,有的人家還灑上一層普鈣肥料,然后,再回填上土,澆水后任其腐爛。經(jīng)過一個冬天,慢慢吸收營養(yǎng)。春天來了,枝葉茂盛,隨后冒芽,開花,結(jié)果。果子從夏季成熟,但到了秋季還可以掛在樹上,隨便摘一個拿在手里,不用嘴咬,香味就撲鼻而來。還有的大人把最廉價的茶葉買回來,放進兩個蘋果,一周后,泡出來的茶清香無比,賽過了很多高檔茶葉。
我記得那時專門栽種的蘋果樹,一般要在三到五年,或者至少有大人的手臂粗才掛果。每年都要進行剪枝、拉枝,不能讓它像白楊樹一樣長高。最好的果樹開枝散葉,所以果實沉甸甸的時候會把枝頭墜彎,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伸手就可以摘下來吃。當(dāng)然,也有果子結(jié)得高的,高的地方就要爬到樹上去,或者用梯子。廣種蘋果樹開始,蘋果已經(jīng)可以變賣成錢了。所以在這個時期,只要果子成熟的季節(jié),人們會在果園里搭起一個小棚子,或者筑起泥巴房,日夜看守。當(dāng)年“抬頭的果子彎腰的蘿卜”的諺語,再不能實現(xiàn)。
再后來,品種逐漸變化。現(xiàn)在,品種也在更新、變化,味道也在變化。現(xiàn)在大片大片的蘋果林,成熟后的蘋果多數(shù)是甜的,一口咬去還有蜜汁,香甜。我不知道是蘋果迎合了現(xiàn)代人的胃口,還是由于現(xiàn)代人的口味改變了蘋果的品種。現(xiàn)代人們的口味都仿佛喜歡甜,忘記了酸,也似乎刻意拒絕酸。
(作者供職于昭陽區(qū)文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