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昭通新聞網(wǎng)
2019-08-06 09:56蘋 果
如果非要加一個地域
那就冠之以昭通吧
秋意正濃,千里之外的園子
綴滿蘋果
它們是等待遠行的“旅人”
在風雪來臨之前要遠走他鄉(xiāng)
要有舍生取義的絕然
要忍受刀子的入侵
一個蘋果成長就是為了死去
這一點它比誰都明白
不是誰都能安心做好赴死的準備
不是誰都能乘上綠皮火車
它所代表的平安
都是用性命換來的
當我把昭通的蘋果
快遞給你的時候
我的心,已經(jīng)和蘋果一樣
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大鍋圈
1
我的世界只有這么大
這一生擁有的就是這么多
玉米、野草、清風、白云
和母親的呼喚聲
土地擁有的,多過于我
它懷抱著蟻群
一批又一批的草被風吹著
陽光照著它,有時候它裸露著身體
有時候上面
覆蓋著密密麻麻的植被
2
有時候下雨
更多的時候是晴天
白云一朵一朵飄過我的天空
聽說外面有更大的世界
也許云朵會在那里
變成另一個樣子
我不確定
我看見一只螞蟻來回地奔忙
父親正從地里挑回糧食
清風吹著他的衣衫
他像要飛起來的樣子
3
我經(jīng)常跑到石壁下面
靠著石壁坐下
我是這一方天地的“公主”
自帶疆域,從東到西
從左到右。我的眼睛一望
就把疆域內(nèi)的國度看得一清二楚
有時候我會站到高一點的地方
看腳下的草木和糧地
它們強弱不一
是我的“千軍萬馬”
這里沒有“血腥的戰(zhàn)爭”
唯一的“戰(zhàn)爭”
是我與寂寞長久的較量
4
對面崖石上垂下一些藤蔓
快探到崖底了
順著藤蔓突然就來了一群猴
它們有備而來,“打家劫舍”
“吱吱吱”地叫著
掰下尚未成熟的玉米
把我準備嚇唬鳥雀的破衣服“扯下”
看見我也不懼怕
一陣“打鬧”之后
它們又沿著藤蔓離開
我來不及查看玉米損失了多少
專注于這一枝藤蔓的來去
那里,正通向另一個世界
5
引渡。以一潭泉水的深淺
催生一枝蒿草,趁著風
揚起絮,沖出可見的范圍
泉水年復(fù)一年從未長高
雨水降落,甘愿與泉水為伍
人類包藏禍心,大地保佑萬物
當年我的親人患了病
身體的疼痛和內(nèi)心的疼痛相比
是微不足道的。我相信
大鍋圈的出現(xiàn)和存在
是老天為了施救一群病人
而布下的“道場”
你看,一切都自有安排
6
我愛你
我對著親人吐出內(nèi)心的箴言
大鍋圈把這愛綿延成一段佳話
緩緩傳播
我喜歡身邊的一切
愛著這個小小的世界
它滿足我所有的追求
寧靜、平和、風清、云淡
我愿意守著這片熟悉的土地
等八月瓜熟了
路邊的野草莓也開始泛紅
我挽起褲管奔跑于林間
傍晚的風啊,托著我一起奔跑
7
一條細細白白的路
試探著伸進大鍋圈
一些聲音跟著也“涌”了進來
泉水還在叮咚流淌
玉米已經(jīng)泛黃
吃草的老牛甩著尾巴
我還是喜歡這樣
布自己的場子
抓一把脆生生的鳥鳴
有時候和植物說話
有時候跟螞蟻說話
有時候我坐在它們中間
什么也不說
我愿意這樣,度過我的一生
路
本以為十八彎的山路
已經(jīng)是絕唱了
飛沙走石,千里揚鞭
一步一步走出去才知道
還有那么多堅硬的山
生長在荒涼的大地上
有些路長得不見盡頭
總是有目的地的,在云貴川交界處
去一個叫做鎮(zhèn)雄的地方
一段一段切換線路
昆磨高速,蒿昆高速
渝昆高速,杭瑞高速
宣曲高速
終于走進烏蒙山的懷抱
白水河收納了一些遠古的曲調(diào)
不敢注視著那些橫在眼前的山峰
那是我難以企及的盲區(qū)
我只知道不停地走路
知道沿著一條路
可以抵達另一條路
采石場
1
采石場一直在做三件事
是關(guān)于石頭命運的大事
釋放、毀滅、重生
2
石頭從深土和黑暗里
被“解救”出來
藍天之下
許多石塊自動脫落身上的泥土
不愿意再次淪陷
它們要做高出泥土的那一部分
雨水加身也不愿隨波逐流
冷眼看身下的泥土
一寸一寸失落,跟隨河流遠去
石塊有靈
在陽光下活過一次已足夠
3
采石場堆積了越來越多的石頭
石頭與石頭被高高舉起
又落下
相互擠壓和摔打
以硬碰硬,兩敗俱傷
石頭順從命運安排
粉身碎骨是最壞的結(jié)局
也許從此萬劫不復(fù)
也許還有新生和輪回
4
很多碎石再次被相互連接
但它們體內(nèi)藏有沙子
胸中自有隔閡,已無法再完整如初
據(jù)說石頭歷史中最有趣的事
是五百年前,壓過一個孫猴子
5
有的石頭運氣不錯
少受刀鑿斧砍的“皮肉之苦”
終了于一條石徑之上任人踩踏
有的運氣不好
飽受刀斧電鑿相加
改頭換面之苦
剔出一尊端坐高堂之上的佛
時日長久,小徑之石心生抱怨
野草加身,青苔敷面
佛堂之石卻日日拈花微笑
往日刀斧電鑿加身的苦
早已磨掉了它身上所有的戾氣
7
采石場每日布場如道
解救為目的,毀滅和重生為目標
做的總是這三件事
釋放、毀滅、重生
日暮時
一些水離開
又有一些水被推波助瀾地送過來
湖水澄明,微瀾四起
西湖在人海里活了那么多年
現(xiàn)在湖里有了些荷花
正在開。岸邊的柳
努力垂下腰身,怎么也夠不到水
影子一直在水里活著
模仿岸上楊柳,重復(fù)那些動作
飄搖,又安靜下來
多年以前
她心里住著一個愛人
她與他一起散步、買菜
做飯,擺好燭臺和晚餐
她想象出鮮花、戒指
他們擁抱著、親吻著
他總牽著她的手,暖暖的
他輕輕地喚她
“阿桑洛”“阿桑洛”
她甜蜜得睡不踏實,郊外的楓葉
在秋天紅成一片,樹上是
樹下也是,陽光都被染紅了
如今她夜夜從夢中醒來
掏心“心肺”也難尋到他
夜 歸
風撲過來,猛烈地穿過身體
一部分撲向另外的人
一部分留在身體里
留在身體里的風,
建成了一座小小的寺廟,只要
我輕輕拍打胸脯
心里的“僧人”就會敲響木魚
“空空”“空空”地給予回應(yīng)
與秋書
秋風帶來第一枚黃葉
白云緩緩
雷聲不再叩響大地
一步一步,繁華落盡
夜開始漫長,禱告聲聲
當黎明輕輕地把寒霜交出
在田間小徑,在未落盡的樹葉上
時令給秋天寫滿書信
秋風之后,我們按時交出愛
交出對大地的癡情
對藍天的想念
交出折疊的前半生
和越來越稀薄的后半生
直到最后,戀戀不舍地
交出風干已久的自己
那些過去的日子
這小半生里
我做過一些錯事和傻事
成長過程和許多人一樣,多磨難
曾經(jīng)言語傷人,事后懺悔
四十歲以后,才學會拒絕別人
愛過花草和藍天,綠水和青山
以及土地、明月、清風
愛過很多美好
或不太美好的事物
做得最正確的事
就是把父母當“神明”一般供養(yǎng)
把所有的寬容和忍讓
都給了親人
女人像一條河流般存在
我想到自己的身份
首先是女兒,然后
才成為母親。省略了中間
成為妻子的那一部分
女人像一條河流般存在
懷抱泥沙,撫慰石頭
潤澤兩岸蒼生。奔走路上
遇到懸崖也奮不顧身
從沒想過躍下的姿勢有多壯觀
身負船只的重量,偶爾也會交出
自己的底細。收納所有的溪流
雨水和滾雷,也渡一只野鴨到對岸
躺在大地的懷抱,和萬千河流一起
最終匯入一個更大的水域
秉承天地安排
不,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作為女人,我只想做好一個女兒
當好一個母親。如果有可能
也做一個好妻子
完成一條河流
從未透露的心愿
一些流水正向西去
更多的熱淌過來。腳趾
還沾著清晨的露珠。風
無所謂地吹著往事
文字一個一個出生在田野
我希望它們像麥穗
泛著金黃,讓人視覺愉悅
月亮升起來了
一些流水正向西去
帶著我曾經(jīng)說過的甜言蜜語
如果剛好經(jīng)過這條河流
就算是,我把它們
重新對你再說一遍
趕馬人
語言交給馬,腳步交給山路
我只帶了耳朵行走
聽馬背上的茶葉、布匹、鹽巴、香料
喋喋不休爭論
風雨從山外趕來,日子像云朵游走
泉水知道的故事最多
千家寨大門外長滿了青草
鐵匠鋪的劉鐵匠替我給馬釘上掌
賭坊里塞滿女人的笑聲
木頭上長出的耳朵,和我一起
傾聽身邊事物的交談
一座長滿水的山
她的腳尖、指尖、小腿、大腿、肚臍
后背、前胸,都沁滿水
裝不下的水流出來
由石門峽負責接收,送走
站在石門峽深處,我也舉目相送
透過陽光的縫隙
我窺視到她的眼里
也裝滿了蓄勢待發(fā)的水
為避免引發(fā)她眼里的水流淌
我收起悲傷
真怕石門峽接不住,也無法相送
也怕她的余生,會就此止不住淚水
更怕一座山,在淚水中崩塌
紅河邊上的黃昏
夏菊和燈盞花湊在一起開
她們撇開紅河水流動的聲響
從足底發(fā)力
行走不是它們的宿命
不能遠走就往高處生長
就接收陽光的熱量。作為回報
趁著夕陽未落
夏菊和燈盞偷偷地往上長了一截
紅河水懷抱泥沙,慢下來
靜下來了,試圖留住黃昏的光亮
太陽一聲不吭,離開月光
落到山那邊去了
種 水
夜幕來臨,田野蛙聲四起
稻谷如星星掛滿秧苗
迎著風打開夏天的酒杯
釅釅稠稠的想念泛起
像紅河水一樣無休無止
這還不夠
我一直往水里種水
希望能長出更多的水
并煽動夏天制造更多的水
讓水長滿山崗樹林
和我的左心房
丁麗華
女,“70后”,云南省玉溪市元江縣人,彝族,系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28期學員,喜歡詩歌、散文。她創(chuàng)作的詩歌、散文,許多發(fā)表在《詩刊》《民族文學》《美文》《滇池》《邊疆文學》《玉溪日報》《玉溪》《太陽城》等報刊雜志上。
丁點麗華與全部的精彩?
? ??王單單
幾年前,在一次詩會上初識丁麗華—一個性格爽朗、愛笑的大丫頭,穿著長裙,披著紅紗巾,戴著一副深色的墨鏡,“文藝范”十足,甚至有些“酷”。可當她給我?guī)资自姡芸蜌獾刈屛摇爸附讨附獭睍r,整個人卻又變得有些矜持。我想那“矜持”里有她對詩歌的敬畏,也有詩歌初學者渴望獲得肯定的忐忑,還有一個女人突然在語言中暴露了自己“不足”的不適。當時覺得她的詩歌過于抒情,稍顯稚嫩。我建議她多讀一些當代優(yōu)秀詩人的作品,找找對詩歌的“感覺”。之后,我讀到了她的部分近作,讓我吃驚不小。短短兩年時間,她真的找到了寫詩的感覺,整個寫作從立意、想象力、敘述角度、抒情方式等多方面都有了很大的進步。就在去年,我與劉年、張二棍等七個詩人在鎮(zhèn)雄搞了一個詩歌活動,丁麗華和她的幾個朋友聞訊后,驅(qū)車七百多公里前往參加,一方面可以看出她渴望和國內(nèi)一線詩人們的交流,另一方面也看出她對詩歌的真誠與熱愛。這讓我很感動,并從此時起打心眼里把她當成我真正的朋友,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拒絕一個赤誠而又執(zhí)著的人。
丁麗華的詩歌大多立足現(xiàn)實,從個體經(jīng)驗出發(fā),從日常生活中挖掘詩意。通過閱讀她的詩歌,我們能得到這樣的印象:這個女人,上要贍養(yǎng)母親,下要撫養(yǎng)女兒,生活的重擔全部壓在她身上,她需要“在語言中喘息”。“我輕輕拍打胸脯/心里的僧人就會敲響木魚/“空空”“空空”地給予回應(yīng)”(《夜歸》)。“我想到自己的身份/首先是女兒,然后才成為母親。省略了中間/成為妻子的那一部分/女人像一條河流般存在/懷抱泥沙,撫慰石頭/潤澤兩岸蒼生。奔走路上/遇到懸崖也奮不顧身”。我們平時看到的那個樂觀開朗、積極向上的丁麗華,或許只是她面對這個世界的一種方式,而在詩歌中的她,是孤獨的、憂傷的、脆弱中帶著些許倔強的,現(xiàn)實讓她剝離自己,詩歌又讓她回歸自己。
近年來,丁麗華的詩歌得以在《詩刊》《民族文學》《邊疆文學》等國內(nèi)知名刊物上發(fā)表,是云南詩歌意料之外的收獲,是玉溪文學不可多得的驚喜。在為她高興的同時,我這樣想:命運沒收了她本該擁有的很多東西,上帝卻在詩歌中償還了她一部分。丁麗華的詩歌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這需要她在語言的簡潔、詩意的開闊、思考的深度等方面更加地努力。但我并不擔心,從她這兩年的寫作來看,她對詩歌有著很高的悟性。她已經(jīng)歷了人間太多的悲情,這些經(jīng)歷將升華為詩歌的營養(yǎng),培植出更加美好的靈魂。像她的名字一樣,或許,這“丁點的麗華,將成就她人生全部的精彩。”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