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還沒熟，父親就忙著搭草棚。

在果園里，找個空曠的地方踩實(shí)地基，讓火辣的陽光美美地曬上幾天，四周搭起架子，在架子上面密密地布上稻草，用細(xì)繩捆牢，稻草外面鋪一層厚塑料，再搭一層包谷稈，頂上用草垛罩好，這樣，一個溫適的草棚就搭成了。在草棚里面安好木板，鋪上被子，父親就帶著我和虎山看蘋果。虎山是條好看的狗，它有著棕黃色的毛，胸前一團(tuán)白毛，就像純潔的百合花，在毛叢中一閃一閃的，它烏黑的眼睛釋放銳利的光芒，黝黑的鼻子上溫潤潤的，衷心地守在草棚旁。

這草棚吸天地靈氣，聚日月精華，住在里面不但溫暖舒適，還令人賞心悅目。我用柳條編了個籃子掛在頂上，學(xué)習(xí)用具都放在里面；我摘了各種野花插在門簾上，睡在草棚里，就有淡淡的幽香彌漫著，真的如睡花海中了；我又在草棚的旁邊栽了一些野草，為它們澆水，在我的精心呵護(hù)下，野草大都活了，長得很好，我每天都來觀察它們。野草中的牛筋草生命力旺盛，不斷瘋長，很快就竄了一大片，我常常把它的須穗扯來，編成馬尾巴的形狀，晚上乘涼時，就拿來驅(qū)趕蚊子。

沒過幾天，父親就要烘烤煙葉了，晚上就不能去果園，我就帶著弟弟和虎山去看蘋果。虎山一步一搖地跑在前面，時而這里嗅嗅、那里聞聞，找到開心地就蹺起腿撒泡尿。我和弟弟提著一小籃洋芋跟在后面，兩側(cè)的包谷林像英俊瀟灑的士兵排得整整齊齊的。洋芋花的清香味迎面撲來，青辣子翻滾著墨綠的肚皮，太陽像個火球斜掛在山邊。寧靜的白泥巴塘倒映著火焰般的彩霞，池塘邊上的泥鰍極速地穿梭，金黃的魚兒上躥下跳。整個果園彌漫著誘人的香味，渾身似火的蘋果，像小燈籠似的掛在樹上，微風(fēng)一過，蘋果們哈哈笑個不停。虎山一到果園，就到處撒歡，我和弟弟坐在草棚邊，觀看路邊的小野花，又扯些狗尾穗來編毛毛蟲玩。虎山玩累了，就回到我們身邊，找一個舒適的地方靜靜地躺臥著，眼睛微閉著，口里喘著粗氣，肚皮一起一伏的，蚊子在它臉上翻飛，它也不管不顧了。

火球似的太陽最終滾落山坡，四周漸次暗了下來，蚊子成群結(jié)隊(duì)地飛舞，嗡嗡之聲如同炸雷。我們用狗尾巴草編成扇子，扇著來犯的“敵人”。夜一下靜極了，天上的星星閃爍起來，成千上萬的果兒就沉浸在靜謐的夜色中。天空有流星劃過，弟弟指著流星讓虎山看，它連眼都不睜一下，它成天不顧命地跑，肯定累極了。我們眼巴巴地看著流星倏忽落下，這神奇的一幕，虎山是無法看到了。忽然，上果園的狗汪汪地叫了幾聲，虎山像離弦之箭沖出去，任由我們怎么呼喚，它也不回來了。

不一會兒，上果園里有人歡笑，那是洪小麗在表演節(jié)目，我們就來到上果園。只見洪小麗坐在人群中，正扯開嗓子唱《十五的月亮》，她的聲音好聽極了，就像晚上的夜鶯在歌唱。唱完后，洪小麗說，這是她姐姐洪大麗教的。她姐姐在省城里讀大學(xué)，是個絕色佳人，有著高挑身材、瓜子臉、大眼睛、細(xì)眉毛，右耳根下有顆黑痣，笑起來左嘴角有個酒窩，嗓音比洪小麗好幾倍。她讀高中時，就和河對門村的歌仙對歌，不相上下，為我們村贏得榮譽(yù)。洪

洪小麗見人就夸，你們要知道，那歌仙十多年來都沒遇到過對手，能跟她打成平手，就已經(jīng)了不起了。我們都很佩服洪大麗，天生麗質(zhì)、能歌善舞。洪小麗說放假她姐姐就要回來，到時就到果園來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大家一聽都樂了，我和弟弟從沒聽過這首歌，就期待假期早點(diǎn)到來。

在我們回果園的路上，也沒見到虎山，弟弟猜測說虎山回去守賊了，我在想，弟弟真是善良，一切都往好處想。走到墳場，看見虎山和洪小麗家的小花玩得正歡，弟弟就罵道：“虎山，你這花花公子，還真會選時候。”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洪小麗也在大聲地喊小花，小花聽到喊聲，一趟跑了。虎山癡癡望著遠(yuǎn)去的小花，任由我們喊它，它也不應(yīng)。

整個晚上，我難以入眠，耳畔總回蕩著洪小麗優(yōu)美的歌聲，腦中閃現(xiàn)著她那甜美的笑容，天都要亮了，我才昏昏睡去。虎山一陣猛吼，把我驚醒了，我忙穿好衣服跑出來，原來是一群盜墓賊，要到后山挖掘墓坑。賊人都走得沒影了，虎山仍在吼，我喊它，它也不應(yīng)，我知道它是別有用心，果不其然，上果園的小花也跟著吼起來，我暗笑著回到草棚，和衣睡下，很快就睡著了。

每個人都巴不得假期早點(diǎn)到來，但每天還是要去讀書，放學(xué)還是要到果園守護(hù)鮮艷美麗的果兒。周末，我們就聚在一起講故事，我知道的故事最多，我添油加醋地把大哥講給我的故事講給他們聽，他們聽得很專心。我又講了從書上看到的傳奇故事，洪小麗雙手拄著腮，睜著烏黑的眼睛望著我，我就講得很賣力。不知不覺，我就成了他們心中的故事大王，現(xiàn)在想起來，我自感慚愧，因?yàn)槲揖幜撕芏嗉僭挘c其說是故事大王，還不如說是吹牛大王。

好不容易盼到假期，洪大麗卻遲遲沒回來，我們有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在果園就故意冷落洪小麗。洪小麗帶著小花站在墳頭上賭咒發(fā)誓地說，姐姐是因?yàn)橛惺碌⒄`幾天，決沒有不回來的意思，而且她還要帶很多人來為大家表演。我知道洪小麗沒有說謊話，因?yàn)樗难劾镩W著淚花，我們深刻檢討，向洪小麗道了歉，然后相約著講故事、編豆籠，還把美麗的野花戴在洪小麗的頭上，讓她扮演新娘子，讓洪二牛扮演新郎，我們就玩娶親嫁女的游戲。

在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洪大麗帶著她的朋友來到果園。他們帶著吉他、手風(fēng)琴、電子琴，一路吹拉彈唱，吸引了很多人到果園。洪大麗真的為我們演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星光在她粉嫩的臉上游走，可愛的螢火蟲在她周圍飛來繞去，我真的覺得她宛如仙子，在微熱的秋夜里翩翩起舞。就連虎山和小花也不去瘋了，蹲坐在墳頭靜靜地聽。唱完歌，男女手拉手跳起舞來，寧靜的月光悠悠灑下來，在這美好的夜晚，他們就像蝴蝶飛來飛去。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雞鳴，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我跟他們學(xué)了現(xiàn)代舞，之后，沒人時就狂甩一通，也算我對洪大麗的答謝。

洪大麗帶著她的朋友們走了，果園又變得寧靜起來，回到草棚，天已麻麻亮了，虎山睡在草棚邊微喘著粗氣，弟弟早已鼾聲四起。我坐在草棚邊任由冷氣直躥進(jìn)身體，洪大麗優(yōu)美的歌聲縈繞在我耳畔，久久沒有消散。

之后，我們就很尊敬洪小麗，把她當(dāng)作公主，做什么事都順著她。比如說她想吃核桃，我們就冒著生命危險去偷來給她吃；比如說，我們想去池塘里洗澡，她說她想編豆籠，要我們扯豆條給她，我們就咬著牙，克制水聲嘩嘩的誘惑，蹲在炎熱的山坡上扯豆條。洪小麗由此就變得任性起來，她想講故事給我們聽，可我是故事大王呀！哪能容她小娘子放屁——噗呲噗呲。可沒法呀！如果惹怒她，就再也聽不到洪大麗優(yōu)美的歌聲了。于是就按捺著聽下去，聽著聽著，洪小麗哇的一聲就哭了，我一看，有幾個人早就睡著了，洪小麗就徹底跟我們決裂了，之后，就再也沒聽到洪大麗優(yōu)美的歌聲了。

蘋果賣完后，一年中看蘋果的任務(wù)結(jié)束了，按父親的說法，我和弟弟基本及格，原因是我們看蘋果期間太貪玩了，讓那些“不法分子”有機(jī)可乘，偷掉一百多公斤蘋果。

我和父親來拆草棚時，弄壞了我精心設(shè)計(jì)的花籃，門簾上的花早已枯萎，但周圍栽的草長得很茂盛，因拆草棚也踩死很多，多少覺得惋惜。

（作者：歐陽平? ?系昭陽區(qū)鳳凰中學(xué)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