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昭通新聞網(wǎng)
2019-10-17 15:45靳江讀初中的時候,是20 世紀80 年代初,作為一個灑漁人,他家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就是靠蘋果成熟時賣蘋果。收入不算多,可弟兄姊妹讀書的費用全指望它了。
蘋果熟透了,灑漁街上,遍街都是蘋果,靳江背了一背簍蘋果要出門時,媽媽多了一句嘴:“小江,如果你不怕累,直接背到昭通城,一公斤可以多賣一角錢。”
當時灑漁街上的蘋果價,一公斤大約是四角,如果到城里,可賣到五角。靳江雖然快14 歲了,可他個頭不高,體子單薄,背不動多少,他那一背簍蘋果,父親稱過,剛好十五公斤,如果背到城里賣,可以賣到七塊八角錢,比在灑漁街上多賣一塊五角錢。
媽媽的話,讓靳江眼前一亮,對啊,我怎么不背到城里去賣呢。一想到能多掙一塊五角錢,靳江就興奮不已。他毫不遲疑地背起背簍,一步步走向昭通城。
當時灑漁街上已經(jīng)開通班車了,可乘車來回也要一塊多錢,多掙出來的那點錢,全貼在車費上了,根本不劃算。
靳江是不會吝惜自己的力氣,去干這種蠢事的。
沿著塵土飛揚的公路邊走上三四公里,靳江的汗水就已經(jīng)濕透了他的衣服。走走歇歇,他只覺得背上的背簍變得越來越沉重,他盡力伸長黑細的脖頸,一步一步往前奮力邁進。遠遠看去,那清瘦矮小的身影,弓著背,頭和腳幾乎都快觸碰到一起了,只有裝滿香甜清脆的大蘋果的背簍,在路邊緩緩地往前移動。
花了大半天時間,午后兩點過,靳江終于走完了差不多二十來公里的路程,鬧鬧嚷嚷的昭通城,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肚子已經(jīng)快要餓癟了,靳江在街邊一個角落放下背簍,把事先準備好的冷洋芋拿出來,剝了皮,大口大口地吃著。他吃得有些急,被冷洋芋噎住了,自己猛拍了幾下胸口,堵在脖嗓眼的洋芋才順利落到肚子里頭,胸口卻被噎得生疼。這時候,很想喝上一瓢冷水,但是,偌大的昭通城,他一個人也不認識,正所謂舉目無親,哪里去找水喝!只能忍著。吃個蘋果吧,水汪汪的、甜滋滋的蘋果,這時候吃上幾個,脆生生的、香噴噴的,肯定舒服極了。可是,都已經(jīng)把蘋果從灑漁背到昭通城里了,這可以賣上五角錢一公斤的蘋果,他可舍不得輕易就吃了,忍忍吧,回到家,去到蘋果林,要吃多少都可以。
吃下冷洋芋,填飽了肚子,看著車來人往的街道,靳江犯愁了,他該把蘋果背到哪里去賣呢?
想了半天,他覺得應該往人多的地方走。靳江再次把背簍背上,淹沒進了人流之中。到了挑水巷,人變得更加擁擠了,靳江暗自高興,人越多,蘋果越有可能早點賣出去。
“小伙子,蘋果多少錢一公斤?”一個粗礪、嘶啞的聲音傳到靳江耳朵里。他停下腳步,努力挺直腰桿,四下張望著。
“在這里,是我在問你呢。”挑水巷的墻根腳,一個胡子拉碴的小販正坐在他的露水攤子后面,沖著靳江直叫喚:“背過來,背過來我看看。”
靳江從人群中擠到那小販的攤子前,攤子上堆滿了筆套、煙斗、銅錢,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剛把背簍放下,小販就伸手撿起一個蘋果,舉起來,瞇著眼睛細看。“你要賣多少?”他翻著白眼問靳江,這時,靳江才發(fā)現(xiàn),這小販的一只眼睛是蘿卜花,所以看人的時候顯得有些奇怪。靳江不敢多看,垂下眼簾,小聲說了一句:“五角錢一公斤。”“五角?不能少一點嗎?”“少不了,就是這個價。”“底和面都是一個樣的?”小販邊問,邊把一個紅紅的大蘋果抓在手里,掂了幾掂,“都是這么大嗎?”“是的,都是一樣大的。”靳江滿懷希望,看著小販,誠懇地說。“那好,我全要了,你跟我走,背到我家里去。”小販站起身來,隨口叮囑旁邊的另外一個小攤販,“你幫我照看一下攤子,我最多個把小時就回來了。”
靳江一陣狂喜,想不到運氣這么好,這么順利,遇到一個大主顧,一下子就把一背簍蘋果全買了。他高興地蹲到地上,弓起腰,把背簍背到背上,跟在牛高馬大的小販身后,幾乎小跑似的快步走著。一顆心在小小的胸腔內(nèi)激動地狂跳,“怦怦怦”直響。
跟著小販走了幾條街,小販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靳江心想,他家住在哪兒,有多遠呢?想開口問一聲,可又擔心自己話多,會惹小販不高興。
小販似乎看出了靳江的心思,下巴沖前面抬了一抬,說:“我家住在東后街,馬上就到了。”
跟著小販,七彎八拐地走進一個小屋子里,小販找出一個紙箱,把靳江背簍里的蘋果,一個個撿到紙箱里。“他怎么不先過一下秤呢?放到紙箱里,一會兒怎么稱啊?”靳江心里有點犯糊涂。
“你這蘋果是咋個一回事?”小販抓起一個蘋果,突然沖靳江喝問道:“你不是說你的蘋果底和面都是一個樣嗎?小雜種,你媽的好大的狗膽,公然跑到昭通城,騙起老子來了!”
靳江被徹底搞蒙了,他張皇失措地看著小販,嘴巴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小販眉毛倒豎,那只長著蘿卜花的眼睛像要鼓出眼眶,一臉兇狠相,他抓起靳江的背簍,一下子丟出了門外:“你這個騙人的小雜種,趁早給老子滾遠點,不看你年紀小的話,老子要跺你幾腳,再把你送到派出所給關起來。” 小販一邊咒罵著,一邊逼近靳江,似乎要把這個孩子揉扁搓圓的樣子。
靳江嚇壞了,本能地逃出門外,撿起被小販丟在地上的背簍,拔腿就跑。跑過了一兩條街,估摸小販不會追上來了,靳江才放慢腳步,滿腔的委屈洶涌而來,不爭氣的眼淚在臉上簌簌地淌著。他明白,自己的蘋果被小販“黑吃”了。
靳江對自己充滿了怨艾,深怪自己懦弱,怎么倒逃跑了呢?他應該據(jù)理力爭,小販不給錢,至少也得把蘋果要回來……可是,在那么僻靜的街道,小販又那么兇狠的樣子,別說他靳江一個人,就是三個靳江合在一起,也未必就是那牛高馬大的小販的對手。令人絕望的無助感,鋪天蓋地向靳江壓了過來,他一屁股坐在街邊,抱著頭,盡力壓低聲音,痛哭起來。“咋個了?娃娃。”一只大手在靳江的頭上撫摸著,靳江抬起頭來,一個滿臉皺紋、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彎下腰,偏著頭,關心地望著他。“有個人買我的蘋果,不給錢,還想打我。”靳江抽抽搭搭,邊哭邊說。“你爸爸媽媽呢?”老奶奶慈祥地問。“他們在家,在鄉(xiāng)下。”靳江的眼淚,還在止不住地往外冒。“就我一個人背著蘋果進城來賣。”
“這些黑心爛腸、喪盡天良的壞人!”老奶奶邊罵邊往懷里掏摸著,掏摸半天,摸出了兩角錢,遞給靳江:“娃娃,不要哭了,我給你兩角錢,你自己去買個粑粑吃,吃了早點回家吧。”
“不,不。”靳江本能地推辭著,“奶奶,我不能要你的錢。”
“娃娃,聽話,買個粑粑吃了,早點回家吧。”老奶奶用粗糙的手掌,揩干凈靳江臉上的淚水,硬把兩角錢塞到靳江的衣兜里,慢慢地轉過身,一步步走遠了。
靳江沒舍得用那兩毛錢。他把手伸進衣兜里,緊緊捏著那兩張小小的票子,仿佛一松手,錢就會飛走了。
回到家里,他把自己的遭遇向父母說了,爸爸緊抿著嘴唇,一聲不吭。媽媽嘆著氣,安慰靳江:“你要好好讀書,以后讀出書來有個工作,就再也不會受這種氣了!”
靳江家弟兄姊妹,一個個讀書都很爭氣,后來,全部都有了媽媽所希望的正式工作。
多年后,已經(jīng)在昭通城一所職業(yè)學院當了副校長的靳江,路過挑水巷的時候,不時還會碰到那個一只眼睛長著蘿卜花的小販,小販早已衰朽不堪,唯獨他那小攤子上的東西,這么多年了似乎一直都沒有賣完。當年賣蘋果被他“黑吃”的往事,每次見到他,靳江都會想起,但正如對待多少如煙往事一般,靳江的心里早已淡然無痕,再也無怨無恨。唯有那個給了他兩毛錢的老奶奶,老人慈祥的面容一直深深烙印在靳江的心頭,多年以來,一直溫暖著他的人生、他的世界。
作者:楊云彪??系昭通市公安局昭陽分局文聯(lián)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