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我來到北京，走進大學。

那是怎樣迷人的北京之秋啊！

天空高曠明亮、深藍如海，云朵水洗過一般潔白。學校不遠處就是什剎海，秋陽下，柳葉花枝、湖水瀲滟。湖岸，一幢幢蒼青的老宅院鱗次櫛比，一排排灰白的小平房錯落有致，綠色的藤蔓在紅門旁纏繞，金色的樹葉在瓦楞上招搖。沿街走去，兩旁行道樹黃綠相間，或濃或淡，一塵不染。

有很多時候我就是這樣走著、看著，去認識北京、親近首都。

我曾在星光下疾步走過長安街，站在天安門廣場，看星星隱去，晨曦漸亮，國旗升起，陽光嘩然而至，把一切都變成了金色；也曾一口氣沖上香山頂峰，遠眺紅葉輝映的北京城，那一片浩大蒼茫的城廓，很突然地令我熱淚盈眶；我愛在北海蕩起雙槳，看湖中白塔倒影，讓小船像燕子一樣推開波浪。我愛去北京新華書店泡上一整天，連說話都帶著書香。最有趣的是輾轉于各大展館，飽覽那些關于國家、關于歷史、關于軍事、關于自然、關于你、關于我、關于這片土地的前世今生，數(shù)千年歷程……

無論在哪一個角落，遇到的人都面色明朗、目光溫煦，說話走路自信而大氣。

那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年頭，一幅偉大的宏圖正在展開，一個沸騰的新時代已經到來。人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每個人都有了夢想。

北京是中國最活躍的藝術中心，這里薈聚著中國最好最頂尖的優(yōu)秀表演藝術家和優(yōu)秀國家藝術團隊。此時，曾一度消沉的文藝百花，已隨著改革開放而復蘇、綻放，各大劇場紛紛推出、上演著各種經典劇目，歌劇、話劇、舞劇、雜劇、京劇、昆曲、越劇、川劇、豫劇及各類單本劇折子戲。而外國藝術團體的國際友好交流演出和地方劇團劇目展演也很頻繁，吸引著更多的觀眾……

那些美妙的夜，觀看文藝演出成了我最難忘的幸福。

也是在那時，我看到了《天鵝湖》。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白天鵝”。

她們在舞臺上翩翩起舞，移動的腳尖、輕盈的舞姿、飄灑的舞裙，有如天鵝頸一樣的手臂、有如維納斯一樣的面容……

演出結束，老師將我們幾個為小天鵝而陶醉的女孩帶到后臺，讓我們認識那些“白天鵝”。

那是我第一次與“白天鵝”面對面，她們近在眼前，卻仿佛來自天上，從頭到腳美得令人窒息。一只“白天鵝”優(yōu)雅地微笑著，輕輕握了握我的手。那一瞬間我幸福得幾近融化，卻又自愧難當。我自認自己有著不算難看的臉，一雙手也白皙秀氣，可與“白天鵝”的臉一比，就成了一只灰麻雀，五官都不對了。而我的手啊，與“白天鵝”的纖巧修長如天鵝翅尖的手在一起，竟然是粗、黑、糙，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永遠記得那個夜晚，永遠記得那只“白天鵝”美麗的臉和美麗的手，永遠記得我的幸福、景仰與窘迫。

畢業(yè)后回到昆明，有了工作，成了家，心里卻始終有一個天鵝情結。要想學習芭蕾舞，對已過而立之年的我來說，已經不現(xiàn)實了，但我有了女兒，說不定她會成為一只小天鵝呢。

女兒6歲那年，第一次帶她去看《天鵝湖》，孩子被那樣的美震撼了，從頭到尾很安靜，看得極其認真，一回家就嚷嚷著要學芭蕾舞。此時，芭蕾舞已為人們所熟悉，不僅在北京，就是在昆明，要欣賞一場芭蕾舞已不是難事，甚至國外如俄羅斯、英國的最頂級的芭蕾舞劇團的演出，在昆明也能看到。芭蕾舞的普及，激發(fā)了孩子對藝術的追求，芭蕾舞培訓班也如雨后春筍，蓬勃生長，喜歡“白天鵝”的女孩們，都可以隨心所欲學習芭蕾舞了。

我們急慌慌報了一個班，從此，女兒和一群孩子一起，成了一只“天鵝蛋”。我也懷著對“白天鵝”的一份癡情、一份對美的眷念，成了一個不辭辛苦、按時接送的“小天鵝”的媽媽。

遺憾的是，由于功課的繁重，女兒終究沒能堅持下去，沒有被“孵化”成一只小天鵝，而我的天鵝情結，依舊如一個美麗的夢境，始終深藏在心頭。

延續(xù)我的這份情感的，是一群農村孩子。

那時我正在一個鄉(xiāng)村掛職，那是一個彝族山鄉(xiāng)，那里流傳著一種古老的舞蹈“花鼓舞”。

那是一種比較復雜的民間舞蹈，由領舞揮舞著用彩綢和箐雞羽扎的“龍頭”指揮，一群青年男女，或打著腰間佩著的小鼓，或甩著一條白毛巾，隨著龍頭的起落邊打邊跳。那技法多樣，小過、大過、螺螄轉、梅花舞、蛇蛻皮、方口舞、快速單翻、雙翻，鳳凰舞、插花舞、割蕎舞、開花舞、青蛙舞、點腳步、小兔舞、進三退三等，形式十分豐富。

這個舞蹈習俗代代相傳，這里每個村都有花鼓隊，上至六七十歲的老人，下到八九歲的小娃娃，都能跳花鼓舞。

意外的是，在鄉(xiāng)中心小學，居然也有一支學生花鼓隊，由10個女孩、3個男孩組成，都是十歲左右。女孩們天真純樸、笑靨如花，都有著油黑的發(fā)辮、亮亮的眼珠和紅紅的臉龐，男孩精靈可愛、開朗活躍，臉上都汗?jié)n斑斑，腳上全是泥痕。

他們很認真地跳著，男孩敲鑼打鈸，女孩翩翩起舞，那舞姿或快或慢，進、退、轉圈、穿梭，不斷變換著舞步、變化著節(jié)奏……

一旁的小同學看得津津有味，幾個二三歲的小小孩，也手舞足蹈跳著舞著。

農村沒有少年宮，沒有這樣那樣的游樂場所滿足孩子們，老師便根據(jù)孩子們喜愛文藝、活潑好動的特點，組織了這支小花鼓隊，給同學們表演。這無疑是一個讓孩子們寓教于樂、發(fā)揮兒童特性及培養(yǎng)孩子們樂觀、向上和身心健康的好創(chuàng)意，所以受到了孩子們的喜愛。

我問這些舞蹈的孩子們：“知道天鵝湖么？”

一個女孩靦腆地說，知道，踮著腳尖跳的……

孩子們就叫著要她跳。女孩真的踮起腳尖，一個天鵝展翅，一個飛躍轉身，所有的孩子都拍起手，都像小天鵝般展開了翅膀……

女孩明朗的笑臉、澄碧的目光、優(yōu)雅的身姿令我心動，這里離天很近，離世界很遠。這里高山險峻、河流深邃，這些大山上的女孩們，卻也有著“天鵝夢”，只有這樣的時代，才能給她們飛翔的翅膀，只有這樣的時代，才能讓他們有追求有夢想。

我不知道那個女孩后來有沒有機會學習芭蕾舞，但我相信，那是她心里的一個情結，一個對美的向往和憧憬。她一定會堅持去追求，去實現(xiàn)的。

我也堅信，在這個有夢的時代，所有的女孩，都可以是美麗的小天鵝，高貴、優(yōu)雅、善良而快樂，都可以擁有自己的一個五彩繽紛的天鵝夢！

作者：湘 女

?湘女：本名陳約紅，兒童文學作家。作品多次入選 《中國年度兒童文學作品選》《中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品選》等各類選本及佳作文集、中小學閱讀文本等， 已出版文集《湘女自然文學精品叢書》《紅渡船》《指尖上的精靈》《長翅膀的山》等。 散文《父親的故鄉(xiāng)》獲首屆冰心文學獎散文佳作獎，長卷散文《趕馬人的城》獲云南省第四屆文學藝術基金獎文學二等獎，兒童散文集《紅渡船》獲云南省2015年文藝精品工程獎，兒童文學《雪門坎》《白石巖》分獲第一屆、第二屆兒童文學金獎，長篇兒童小說《飛魚座女孩》獲2015年首屆“青銅葵花兒童小說獎”銅葵花獎，兒童散文集《長翅膀的山》獲2017年上海好童書評選“好童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