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的日子，我只知道位于景洪（隸屬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城東不遠(yuǎn)處這片熱帶雨林，是距離喧囂的城市最近的一片原始雨林。有一天到外地出差，中午乘飛機離開景洪時，天氣比較晴朗，沒有云層的遮蔽，地面上的情景，涇渭分明地呈現(xiàn)在眼前，我這才發(fā)覺，我生活的景洪城，著名的瀾滄江（湄公河）從城中穿過，除了給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帶來各種便利和財富外，還形成了“水在城中流，城依江畔立”的亮麗景觀。更值得一提的是，生長在景洪城東面的這片熱帶雨林，隨著城市的不斷擴張，事實上已與勐養(yǎng)鎮(zhèn)、基諾山基諾族鄉(xiāng)、橄欖壩連成了一圈。從空中俯瞰，這片熱帶雨林，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處于城市的中心，成為名副其實的“城市中的熱帶雨林公園”了。更為迷人的是，在景洪城的外圍，依然圍繞著一大圈由熱帶雨林、熱帶闊葉林和橡膠林連成的綠色植被，呈現(xiàn)出“城中有雨林，城在雨林中”的奇妙景象。

西雙版納擁有熱帶雨林本來就是一個奇跡。因為處于地球同一緯度上的其他地區(qū)，要么是荒無人煙的沙漠或戈壁，要么是稀樹草原，唯有這里的2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是一片耀眼的綠洲。

19世紀(jì)，德國植物學(xué)家恩格爾曼廣泛收集和總結(jié)了熱帶地區(qū)的各種資料，把潮濕熱帶地區(qū)常綠高大的森林植被稱為熱帶雨林，并從當(dāng)時的生態(tài)學(xué)角度對它進(jìn)行了描述和解釋：熱帶雨林具有獨特的外貌和結(jié)構(gòu)特征，與世界上其他森林類型有很大的區(qū)別。熱帶雨林主要生長在年平均溫度20℃以上，或者最冷月平均溫度18℃以上的熱帶潮濕低地，而西雙版納年平均氣溫在18℃—20℃之間，年降雨量為1500—1800毫米，剛好達(dá)到指標(biāo)。這里一年僅分雨季與旱季，從5月下旬至10月下旬為雨季，一年80%的降水量在雨季完成，而旱季則從每年的10月下旬至次年的5月上旬，持續(xù)7個月時間，降水量僅占一年總量的20%。

在20世紀(jì)70年代中期，我國著名植物學(xué)家蔡希陶教授親臨勐臘補蚌村進(jìn)行實地科考取樣鑒定，終于發(fā)現(xiàn)了熱帶雨林龍腦香科樹種的望天樹在這里集中生長。從此，確定了西雙版納這片高大的綠色叢林就是熱帶雨林。

1986年10月，世界愛護(hù)野生動植物基金會主席愛丁堡公爵菲利浦親王到西雙版納實地考察，當(dāng)他到勐臘補蚌村一帶看到集中生長的大片龍腦香科望天樹時，深深地被這種“林中驕子”所震撼。菲利浦親王回國后向同事們介紹了他在中國西雙版納考察、見證熱帶雨林的情況，并著書立說，積極宣傳介紹，向全世界證實了在北緯21度線附近確實存在熱帶雨林。西雙版納熱帶雨林的身份地位，從此才被世界植物學(xué)界廣泛認(rèn)可，在世界植物界聲名大噪。為了記住愛丁堡公爵菲利浦親王的功勞，人們就將當(dāng)年他來到補蚌村考察時，為走到望天樹近處觀察，曾自己動手用刀開辟過的一段小路，命名為“菲利浦小道”，這段小道也隨著西雙版納的熱帶雨林揚名世界。

西雙版納原始森林公園，屬于典型的溝谷雨林，由于生長環(huán)境終年高溫潮濕，森林高大茂密，喬木一般高度在30米以上，從林冠到林下樹木分為多個層次，彼此套疊。在這片區(qū)域內(nèi)，溝壑縱橫，古樹參天，綠蔭匝地，野生動物在林間漫步，孔雀飛舞，四季鮮花盛開，森林覆蓋率高達(dá)98.6%，是目前北回歸線以南保存最完好的一片原始森林。

熱帶雨林鮮明的特點是，其間的樹木分為多層次生長，能夠長在雨林頂層的喬木有千果欖仁、絨毛番龍眼、板根樹、毛麻楝、天料木等，這些生長在頂層的喬木平均樹高都在30米以上，平均圍徑40—60厘米。雨林里，七八個人才能合抱的千年古樹隨處可見。在這些高大的喬木身上，普遍寄生著鳥巢蕨、王冠蕨、石斛等數(shù)十種植物，魚藤、蛇藤、鉤藤、藤篾、雞血藤、大青藤、麒麟藤等幾十種藤本植物也攀附其上，構(gòu)成了熱帶雨林之中多種植物同生共存的自然和諧狀態(tài)。由于樹木各自的成長、繁殖、休眠周期不同，一年之中無論哪個季節(jié)均有植物抽枝發(fā)芽，時時都有鮮花開放。走在其間，你會看到綠色的藤蔓在空中縱橫交織，各種寄生植物居高臨下，一枝枝、一簇簇、一串串、一團(tuán)團(tuán)五顏六色的鮮花在距離地面10米至20多米的空中自由綻放，形成了只有在雨林之中才能看到的自然奇觀。

處于雨林樹木中層的主要有白顏樹、軟葉野桐等，這些樹種平均樹高在20米左右，在雨林中屬于中間階層。

長在雨林下層的樹木，種類較為繁多，有竹子、龍血樹、蘇鐵、藤竹以及各種灌木等。用三個層次來劃分，也只是一個大概的劃分法，真實的情況是除頂層比較明顯外，中層到底層的樹木基本是呈梯級或緩坡式分布，有若干的層。進(jìn)入到原始雨林之中，各種喬木密密匝匝、遮天蔽日，地面四季長著濕滑的苔蘚，千年的古樹盤根錯節(jié)，各種藤本植物相互攀爬其間，形成錯落的韻致和千嬌百媚的奇觀。植物學(xué)家在這里考察時曾作過統(tǒng)計，在一塊不足50平方米的地面上，竟然生長著l30多種高等植物，雨林生物多樣性可見一斑。這里被創(chuàng)建成城市中的“原始森林熱帶雨林公園”后，除了原本土生土長的各種熱帶植物，還引入了檳榔、椰樹、棕櫚、垂葉榕、扶桑、紅桑、鳳凰花、櫻花等許多獨具觀賞性的植物和花卉，帶給人們錦上添花的視覺和心理享受。

1999年，這片處于“城市之中”的熱帶雨林，被創(chuàng)建成公園景區(qū)。這片總面積26000畝的熱帶雨林，被創(chuàng)建成“公園”之后，如同投了一份“永久保留”的保險，使它躲過了被開墾成橡膠林地或其他經(jīng)濟(jì)作物種植基地的厄運（包括規(guī)劃為城市建設(shè)項目被開發(fā)占用的風(fēng)險），使它在“大開發(fā)、大擴建”的當(dāng)下，還能枝葉無損地保留下來，并將長久地保留下去。

這片熱帶雨林，因它距離州府所在地的景洪城只有8公里，從城里開車到原始森林景區(qū)只需要幾分鐘。毫不夸張地說，從我家這里到熱帶雨林，徒步行走也只需要一個多小時，到其間游玩猶如出門散步似的簡單。

在喧囂和躁動的城市中間，有這么一片原始的熱帶雨林，這是西雙版納獨有的一個創(chuàng)舉，是走遍全國乃至走遍世界都無法見到的一道獨特而又奇異的景象。

西雙版納有13個世居少數(shù)民族，他們自古就有熱愛自然、保護(hù)自然、世代與大自然同生共存的習(xí)俗。城市中能夠保留著這么一片醉人的綠洲，這是世居少數(shù)民族生活狀態(tài)的一種延續(xù)，也是他們千百年來與大自然同生共存的一個縮影。

雨林谷拾趣

知道西雙版納建了個雨林谷景區(qū)，迄今已經(jīng)有20多年了，而我到這里游覽還是頭一次。

雨林谷景區(qū)劃定面積有89公頃，保持著最原始的熱帶雨林生態(tài)系統(tǒng)，是一個融生態(tài)旅游、科普教育為一體的旅游景區(qū)，1994年被納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生物保護(hù)區(qū)。

沿著觀光通道，進(jìn)入一條被大山隱藏著的山谷，你會看到溝谷間長著野芭蕉、海芋、恐龍時代的“活化石”國家一級保護(hù)植物——桫欏，以及許多叫不出名的灌木和藤本植物。兩邊的山坡上長有泡竹、黃竹、實芯竹、鳳尾竹、苦竹、刺竹等十幾種不同的竹子與棕櫚。而長在雨林上層的有楠木、紅木、團(tuán)花樹、絨毛番龍眼、西南樺、水桑、桃花春、龍腦香、毛果枕果榕等高大的喬木。

在雨林谷中，當(dāng)然也少不了能見到形似帳幔或瀑布般從高處突兀向下、懸浮披掛在大樹枝干上的氣生根以及老莖生花、絞殺榕，或由鳥巢蕨（皇冠蕨）、附生蘭、石斛等藤條交織、花團(tuán)錦簇的熱帶雨林奇觀。

走進(jìn)雨林谷，你能夠獲得與別的地方不同的體驗和感受。雨林谷除了神奇怪異的雨林自然景觀外，還能接觸到生活在當(dāng)?shù)亍⑷丝谏俚經(jīng)]有被識別民族身份的一個直過少數(shù)民族：“克木人”。

克木人是一個跨境而居的民族，主要分布在中國云南西南部，以及中南半島的越南、老撾、緬甸、柬埔寨、泰國等國家。生活在中國的克木人總數(shù)只有3000余人，主要分布在景洪、勐臘等比較偏僻的熱帶叢林深處。由于環(huán)境的影響或制約，克木人不善于跟外界交往，其自身人口又極少，長期未識別為何種民族。直到2009年，由于國家民族政策（或生存或生活的需要），克木人才被列為布朗族的一個支系，被劃歸布朗族。而事實上，克木人與布朗族，無論從生活習(xí)慣、民風(fēng)民俗、民間文化方面都存在不小的差異。克木人被劃歸布朗族后，他們一時很難適應(yīng)布朗族的民族身份，多數(shù)人仍稱自己為“克木人”或“布朗·克木人”。他們除了學(xué)著其他民族種植橡膠外，不會種植其他經(jīng)濟(jì)作物。在國家實施脫貧攻堅戰(zhàn)略政策以前，許多克木人家庭生活十分貧困，住的是茅草房或石棉瓦房，甚至還有人沿襲著古老的生存方式，在樹上用樹葉搭建簡易的樹屋居住，家里除了生活所必需的鍋碗和被子，沒有任何家具及財產(chǎn)。

不過，對于克木人用樹葉在樹上搭樹屋居住，有著不同版本的傳聞：一種是由于家庭貧困蓋不起住房，家里也沒有更多的財產(chǎn)，干脆爬到樹上用藤條、樹枝、棕葉或雜草等，簡單地搭上一間樹屋居住；另一種說法是，由于克木人長年居住在濕熱的熱帶叢林中，周圍生活著眾多的野獸和毒蛇，為了避開野獸、毒蛇的襲擊和潮濕地面的侵害，爬到樹上搭建樹屋居住，一舉多得；第三種說法是，在全國解放以前，各民族、各部落與村寨之間，由于利益沖突，經(jīng)常發(fā)生戰(zhàn)爭，在樹上搭造樹屋，是部落和村寨建立的瞭望警戒哨，一旦有外寨的仇家來報復(fù)或攻打，住在樹屋上擔(dān)任警戒任務(wù)的人，從高處更容易發(fā)現(xiàn)來犯的敵人，并能及時吹響牛角號，向本部落的人發(fā)出警告，或召集本部落的人參戰(zhàn)；第四種說法是克木人的男孩子到了十五六歲，性基本成熟，這時男子就要到村寨附近的大樹上搭建一間樹屋居住，住樹屋相當(dāng)于男孩的成人禮。

男孩成年后，就可以戀愛成家。若有姑娘喜歡男孩，就會主動到樹下用木棍捅住到樹屋里的男孩的屁股，或拍打樹身通知男孩與之見面，若兩人互相中意，男孩就會下樹將姑娘帶上樹屋談情說愛。這樣在他們做親熱動作時，才不會被父母長輩或尚不懂事的人看見。當(dāng)兩個人的感情發(fā)展到一定程度時，男孩就要下樹跟姑娘回家結(jié)婚。結(jié)婚之后，男人要在女方家待滿3年才能回到自己的家中。如果這期間男方家里缺勞動力，男女雙方家庭可以通過協(xié)商，經(jīng)女方同意后，男方可以在女方家少待一段時間，提前回到男方家生活。如果當(dāng)時女方已經(jīng)懷孕，就不能提前回男方家去住。只能待到孩子出生，男方才能回去。

正常情況下，在女方家待夠3年，男方一般會把妻子和孩子帶回自己家去生活。但是，如果女方生下來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女方就會到男方家永久生活，與男人永不分離，相守終老。如果生第二個孩子是男孩，兩人就要分家，獨自組建新的家庭到外面生活。

曾經(jīng)有研究克木人的專家說：克木人屬于“百濮”的群體之一，沒有自己的文字，有自己的語言，與布朗語、佤語、崩龍語以及柬埔寨的高棉語關(guān)系密切，屬孟高棉語系。居住在西雙版納的克木人共分3個支系：克木老支系，祖先由老撾遷入；克約交支系，祖先從越南遷入；克木泐支系，則屬于西雙版納的土著。克木人由于沒有自己的文字，本民族的人也沒有人說得清自己的族源關(guān)系與遷徙史。相傳，歷史上克木人曾經(jīng)建立過王國，但后來被傣族征服而淪為奴隸。

克木人的宗教可以稱為“原生宗教”，他們信仰鬼神，信仰自己的祖先。每個村寨都祭“官鬼”。祭祀方式一般在大樹下擺一塊畫有人像的石頭，時間是在每年的1—2月間開荒種地之前。克木人要搭一個棚子舉行祭祀儀式。每個家庭都供奉有祖先靈位，一般在夜間祭祖。祭祖時，人們要模仿本族圖騰（如虎或鳥）的動作。

生活在西雙版納的克木人，由于祖輩生活在森林之中，他們還特別崇拜山神和樹神。在他們看來，生孩子時的胎盤，是世上最為珍貴的東西。部落里的婦女生孩子時，都會將胎盤留下來，經(jīng)過法師施法凈化后，裝入一個竹筒之中，并將這個裝有胎盤的竹筒掛到神林中的樹上，獻(xiàn)給他們崇拜的山神和樹神，以祈求神靈保佑孩子健康平安地長大。

克木人有自己的節(jié)日和民族服飾，每年12 月會舉辦“豐收節(jié)”（克木語叫“瑪格樂節(jié)”）。克木人的民族服飾一般只有在過節(jié)時才穿。

在克木人的社會里，每個氏族的人都有自己的圖騰崇拜，同一圖騰姓氏的人不能結(jié)婚。過去他們與外族也不通婚，一般都限制在克木人不同圖騰氏族中通婚，現(xiàn)在不與外族通婚的禁忌已逐步被打破。

拴線是克木人的一種祝福表達(dá)，他們在誰的手上拴線，就表示對誰給予美好的祝福。如主人會給客人拴線；長輩會給晚輩拴線，有的長輩還會在晚輩身上文身，文上一些只有他們才看得懂的特殊符號，表達(dá)對晚輩的祝福。

克木人生活十分貧困。2008年，時任國家主席的胡錦濤和總理溫家寶曾先后批示：“要下決心解決克木人生產(chǎn)生活困難問題。”各級黨委政府加大了對他們的扶持力度。特別是全面開展脫貧攻堅以來，國家投入大量資金，對克木人實施全方位的扶貧，將有些山寨整體搬遷到生活條件好的地方，為他們建好了住房，通電通水通路，徹底改善了他們的基本生活條件。而先前就居住在生活條件相對好的地方的克木人，早就跟上了時代發(fā)展的步伐，有的人家還建起了價值幾十萬元錢的小洋樓，擁有了家庭轎車等。克木人不僅過上溫飽無憂的生活，生活觀念也與現(xiàn)代生活接軌，他們正用自己的努力，不斷改變著自己的社會地位和公眾形象。

存一榕 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xué)會會員、云南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他在《民族文學(xué)》《中華散文》《文藝報》《中國散文家》《邊疆文學(xué)》《安徽文學(xué)》《星火·中短篇小說》《四川文學(xué)》《漓江》《延河》等數(shù)十家文學(xué)刊物上發(fā)表詩歌、小說、散文200余萬字，作品入選20余種選本，并有作品被譯介到國外。

作者??存一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