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昭通肖家的大家閨秀，生于1926年。母親的父輩有九兄妹，九兄妹中有兩個女兒和七個兒子。我的外公排行老二，在這樣一個大家族里大家相處得很融洽，從來沒有分過家，曾在昭通城的西街開過一個較大的商行。母親從小在肖家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天資聰慧從昭通歷史上享有盛譽的昭通女子中學(xué)畢業(yè)。母親長得十分秀美、漂亮，圓圓的臉龐、白凈的肌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等個子，眼睛里流露著堅定而慈祥的目光。再加有知識、學(xué)問、教養(yǎng)，整個人從里到外都透露著高雅的氣質(zhì)，是典型的大家閨秀。1944年，母親跟父親結(jié)婚了。母親跟父親的婚姻得到人們的贊賞，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加之二老互敬互愛，日子一度過得很舒心。據(jù)長輩們說：外公家為了母親出嫁。傾心盡力在母親出嫁前的一年多就分別請了木匠、金匠和裁縫來家里來打制陪嫁母親的嫁妝。

20世紀(jì)50年代初，時局更動，家里的房屋、東西全部被沒收充公了,就連母親的嫁妝也未能幸免。我們家也從四合小院搬到了破爛不堪、陰暗潮濕、又矮又黑的小屋子里。與此同時，父親又被人陷害，冤枉入獄，真是禍不單行。

母親面對著突變的情景，面對著家徒四壁和年邁的奶奶，以及幼小的姐姐和嗷嗷待哺的我們。母親沒有別的選擇，毅然挑起家庭的全部重?fù)?dān)。真是女人本弱，為母則剛。

在生活的逼迫下，母親一改往昔柔弱的形象，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用她的智慧和勤勞的雙手，很快就學(xué)會了紡紗、紡羊毛、織布、織毛衣等。用她的雙手掙些加工費來維持著家里的生活。

過了幾年，父親出獄了，又去魯?shù)榭h的硫磺礦干了6年。父親不在家的那漫長的10多年里，母親就是家里唯一指望的主心骨，她既要掙錢養(yǎng)家糊口，又要照顧奶奶和幾個幼小的孩子，還要供孩子讀書。記得每到開學(xué)的時候，學(xué)費還沒湊夠，母親都要四處去向親戚、熟人借。看著別的同學(xué)都去報名了，我們兄妹還沒有學(xué)費，急得直哭，母親就更急了，坐臥不寧、寢食難安，愁得臉上添了很多皺紋，老了很多。那年頭連吃飽飯都成問題，別說是讀書了。但是母親再苦再累，都想方設(shè)法供我們讀書。

至今還記得，1958年，母親經(jīng)常是白天織布，晚上去出夜工。出夜工都是去干挑磚、挑土基、挑泥巴的重活。夜深了，工地上會發(fā)點干糧充饑，母親都舍不得吃，她忍著饑寒，拿回來給奶奶和我們分著吃。天亮了，母親又忙著去織布，只希望多織出點布來，多換一點錢來養(yǎng)活我們，母親的身體就是這樣累壞的。

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正是全國最困難的時期。我們家的生活就更艱難了。定量供應(yīng)的糧，統(tǒng)一在食堂買飯票，打飯吃。我們一家大小七個人，按各人的定量打來分著吃。母親每次分飯的時候生怕餓著老人和我們，總想多分一點給我們，分到她碗里的飯就沒有了。母親只好把粘在鍋邊上和飯勺上的一點點飯粒泡成照得見人影的“玻璃湯”喝著吃。母親就是這樣顧了這個顧那個，唯一吃苦受累的、受委屈的就是她自己。

那個特殊的年代，由于爺爺奶奶成分不好，又加上奶奶年老體弱。不能去開會、學(xué)習(xí)、出義務(wù)工，這一切都是母親頂替奶奶去。在生活壓力下，母親咬緊牙關(guān)，默默地承愛著一切苦難，帶著全家度過那艱苦而又漫長的歲月。

為了生存，母親去做了很多人們難以做下來的事，織布業(yè)停工后，母親又在街道的服務(wù)社扎燈籠、裱對聯(lián)、裱喜圖、裱字畫。甚至去賣苦力，在街道修建隊做小工。在建筑工地上挖基腳、拌灰漿、挑泥巴、挑建筑材料上高架子等。這些活本來應(yīng)該是男人們干的粗活重活，而在當(dāng)時卻成了母親還爭不到手的活。最苦、最累、最臟的活，母親差不多都干了，就這樣，母親苦得面黃肌瘦，腰也彎了，背也駝了，人也衰老了。想起母親受過的苦難，心里痛苦不安，又無力分擔(dān)，淚水只有往肚里咽。

在記憶里，每天早上第一個起床的是母親，晚上最后一個睡覺的也是母親。每天晚上母親都要發(fā)好一盆包谷面，第二天早上用鐵鍋烙包谷粑粑給我們兄妹一人一個吃著去上學(xué)，直到我們工作了都是這樣。即使這樣，在那艱難的幾十年的歲月里，母親從來沒有叫過一聲苦，沒有掉過一滴淚。為了我們這個家，為了撫養(yǎng)我們長大，母親就是這樣含辛茹苦，付出了她一生的心血。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兄妹漸漸長大了。我們先后參加了工作，也先后成了家。母親卻一天天地老了。當(dāng)有了孩子的時候，母親又不辭辛苦地幫著帶孩子。為了帶孩子，還不幸摔斷了腳，成了永遠(yuǎn)都治不好的殘疾。即使到了那樣的境況，母親仍然不會閑著，都還在盡力做力所能及的事，關(guān)心幫助我們。節(jié)假日我們兄妹都爭著接母親去各自家歇歇，盡一點孝心。可是母親無論到哪家，都十分節(jié)儉，生怕增加負(fù)擔(dān)和麻煩，就連冷水都舍不得多用一點。母親總是說：“水雖然不貴，但節(jié)約的是資源。”在母親的言傳身教下，兒孫都懂得節(jié)儉，都養(yǎng)成了節(jié)儉的好習(xí)慣。母親用她的言行給子孫做出了榜樣。

母親晚年患上了高血壓病，在外地工作的姐姐、姐夫買了降壓藥寄來給母親，叫母親按時吃。但是母親連藥都舍不得吃，把降壓藥省了送給也患有高血壓的舅舅去吃。就這樣，本該吃的藥沒有吃，最終導(dǎo)致血壓猛然升高，驟然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們。

母親就是這樣一個品德高尚、心胸寬闊的人。她一生辛苦，襟懷坦蕩，毫無私心。在她寬闊的胸懷中，只裝著別人，處處為別人著想，唯獨沒有她自己。她一生中，沒有做過什么轟轟烈烈的大事，卻在點點滴滴的小事中體現(xiàn)了她的人生價值和優(yōu)良的品格。母親走后，每當(dāng)遇到不會處理的問題時，我就會想：如果這件事是母親遇到，母親會怎樣處理。一下子就會豁然開朗地把事情辦好。母親教導(dǎo)我的“好人相逢，惡人遠(yuǎn)離”也成為我人生路上與人相處的一條“座右銘”。

至今，母親離開我20多年了。每逢晨昏或清明時節(jié)，我就會想起慈祥善良的母親。母親一生清貧，雖然沒有給我留下什么財產(chǎn)，卻給我留下了不少無比珍貴的精神財富。母親的勤勞善良和高尚的品格 ，影響了我的一生，我永遠(yuǎn)懷念她。

? ? ? ? ?作者：陳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