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貧窮的家庭，男孩的爺爺奶奶因病相繼去世，家里欠下一筆債，男孩的母親長年藥不離口，男孩的父親在南方打工，但是收入微薄。每天，男孩翻山越嶺去上學(xué)，他的母親則砍下山上的竹子，編成竹筐，隔三岔五叫人幫她送到鎮(zhèn)上，賣給鎮(zhèn)上的竹筐收購站。男孩很爭氣，學(xué)習(xí)總是名列前茅。

我作為前來支教的老師，看到男孩穿著破爛，學(xué)習(xí)勤奮，有一天，我便把他拉到一邊，掏出200元錢給他。可男孩拒絕了，怎么說都不肯收下，他說他不能收，他收了，他會不安，他的母親也會不高興，我只好作罷。后來，我買了兩個筆記本給他，沒想到，隔天他給我提來一袋雞蛋。我掏錢，他說不要錢，他說是母親叫他帶來送給我的。既然是送的，收錢的話，不就是賣了嗎？最終，我只好將錢收回，心里更加喜歡這個男孩了。

男孩的母親天天編竹筐，很辛苦，稍不留心，刀子或竹片就會劃傷手，手上就留下了不少傷痕。因為長年編筐，她的一雙手變得無比粗糙，還裂著口子。每個周末，男孩都會幫母親劃竹片，甚至學(xué)著編筐。所以，男孩的手上也有不少傷痕，一雙手也變得無比粗糙。母親不讓男孩幫忙，總是叫他去學(xué)習(xí)。

一個周末，男孩去山上幫母親砍竹子，一不小心，腳下一滑，人便滑下了山，摔傷了手腳，母親趕緊叫人把男孩送到了醫(yī)院。男孩說什么也不肯在醫(yī)院住下，但在母親的堅持下，男孩只得住了兩天，然后就叫人把自己抬回了家。由于男孩的手和腳都受了傷，動彈不得，每天他都只能躺在床上。

男孩不能行動，每次大小便，他都不得不大聲叫母親。他不愿意把大小便拉在床上，他很愛干凈。他也怕弄臟了被子，那樣母親就得為他洗。現(xiàn)在是冬天，母親的手正裂著口子，洗被子的話，手又冷又疼。在屋外編筐的母親聽到男孩的叫聲，就會跑進屋子，得知男孩要去廁所，便抱起男孩往廁所走。可是，母親的力氣并不是很大，她抱著男孩，非常吃力，邁出一步，就要歇一口氣，因為她的病，早已讓她失去了力氣。就是送竹筐到鎮(zhèn)上，每次都是叫別人幫她。她歇了一口氣，再邁出一步，然后再歇一口氣，再邁出一步。盡管從男孩的床到廁所只有十幾米的距離，但是一個來回，得走三四分鐘。把男孩放回床上，她就得趴在一邊，歇上好幾分鐘。男孩心里很過意不去，可是，他每次大小便，都不得不叫母親抱他。

那個周末，我?guī)Я诵I養(yǎng)品，叫了一個孩子帶路，來到了男孩的家。當(dāng)時，男孩的母親正在屋外，但她不是在編筐，她抱著一塊巨大的石頭，看到我來了，趕緊放下石頭，笑著跟我打招呼。我問她在干什么，她告訴我說她在練力氣。說著她又抱起了石頭，邁出一步，歇一口氣，再邁出一步，再歇一口氣。我說你別練了，太危險了，石頭掉下來會砸傷你的腳。她笑笑說沒事，不會掉。“我的力氣實在太小了，居然抱不了自己的孩子。”她說。

男孩的母親把我?guī)У侥泻⒌拇策叄o我倒了一杯水，又出去抱石頭了。我看到男孩比前些天瘦了許多，我問他好些了嗎，男孩點頭說好多了。我說我給他帶來了營養(yǎng)品，讓他補補身子。男孩看了看，告訴我說他不能吃。我問他為什么，男孩笑著告訴我說，他現(xiàn)在正想著怎么變輕呢。我問他為什么想變輕，他說：“你不知道，我媽抱我上廁所，有多吃力啊！每天，我都得上好幾次廁所，我媽可累了。我要是變輕了，她就不會那么吃力。現(xiàn)在，我都變輕了許多。以前，我每天喝五杯水；現(xiàn)在，我只喝一杯水。以前，我每天吃三大碗飯；現(xiàn)在，我一天的飯，加起來只有一大碗。吃得少，肚子里也就裝得少，我就變輕了！吃得少，也就拉得少，就會少上廁所！”說著，男孩得意地笑起來。

怪不得男孩比前些天瘦了這么多。我不得不把男孩的母親抱石頭的事告訴了他。男孩聽了，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然后，他叫我去讓他的母親別抱石頭了，他說那樣太危險了，母親太累了。我搖搖頭，我說我已經(jīng)叫過她別練了，可是她說她不能不練。頓時，男孩的眼里噙滿了淚水。

男孩說：“老師，我真的只能變輕才行。老師，你有辦法把我變輕嗎？”我搖搖頭，我沒有辦法把他變輕。就算有，我也不會告訴他。我說：“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讓自己變輕。變輕有什么用呢？你的母親還是會一次次抱你去廁所。你唯有爬下床、站起來、走出去，才能讓母親安心。所以，現(xiàn)在你必須大口喝水大口吃飯，養(yǎng)好身體，盡快康復(fù)。”

男孩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的淚水灑在被子上，開出一朵一朵的花。

我走出屋子的時候，看到男孩的母親還在抱石頭，她邁出一步，歇一口氣，再邁出一步，再歇一口氣……終于，她再也抱不動石頭了，石頭掉下來，她撲在石頭上，還舍不得松開雙手。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她的臉上還帶著笑容。也許，她的力氣已經(jīng)增長很多了吧！那一刻，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奪眶而出。

李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