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昭通新聞網
2021-09-24 11:40食鹽,我們一日三餐不可少的調味品。我的家鄉(xiāng)永善縣農村的鄉(xiāng)親們,將食鹽稱為鹽巴。從小就稱食鹽為鹽巴的我,或許是習慣成了自然,雖然離開家鄉(xiāng)40多年,這一稱呼至今未改。
?年少時,參加生產隊集體勞動,常聽父輩們興奮地說,3個月冬閑(農歷十月至臘月)相約從家鄉(xiāng)給老板背花椒、紅糖或芋角(白魔芋)下綏江縣,可以再背鹽巴回來,要是“順趟”(平安)的話,兩趟就有過年錢了。但每當提到背鹽巴,比父親年長10來歲的陳表叔就會喪著臉,雙眼噙滿淚水喝道:“別擺啦!……”
?從我記事時起,家鄉(xiāng)黃華已修通了公路,我們吃的鹽巴都是汽車從昭通城運到供銷社的。
?1970年,黃華、務基鎮(zhèn)(當時稱公社)投工投勞,修建了一條17公里長的公路把兩個鎮(zhèn)連接起來。可是,這段公路無人養(yǎng)護,后來有的路段出現(xiàn)了坍塌,導致道路堵塞。汽車過不去,公路形同虛設,務基鎮(zhèn)數(shù)以萬計的人生活所需的鹽巴、煤油、布匹等商品供應,又變回原來的人力運輸。我讀初二暑假的一個傍晚,父親對我說:“供銷社的人來找隊長,要組織四五十個勞動力從埡口供銷社將鹽巴背到務基供銷社。若途中無貨損、貨差,每百斤運費二元七角三分,我已報名。我們父子倆每趟背3袋(每袋60斤),背幾趟鹽巴就夠你們3兄弟讀書交報名費了。”
?第二天,領鹽巴的時候,父親買了兩支手電筒、兩對“長臂猿”電池和4顆電珠。第三天,母親早早做好飯,父親說,吃飽飯趁早晨涼快,打著電筒快走,力爭在中午熱的時候到務基供銷社。我們走到丁家坳的時候,太陽出來了,氣溫越來越高,被汗水濕透的背心緊緊貼在身上。背架子貼身的竹篾雖然光滑,但在汗水的“幫助”下,背皮子被磨得像撒了辣椒面一樣痛。背上的鹽巴越來越重,腳步移動起來也越來越艱難。離務基供銷社還有一兩公里時,我再也走不動了,父親叫我在大樹下等他返回來接我。晚上回到家,我跟母親說渾身痛,不想再去背鹽巴了,父親卻說:“男子漢,要堅強點。比起我們去綏江縣背鹽巴,這算啥?明天去領鹽巴的時候,我跟供銷社的同志說,從你背的那袋里撮10斤給我背,好不好?”幾趟下來,我們不僅將埡口供銷社滿滿一間倉庫的鹽巴背完,而且還背了一些到比務基供銷社更遠的八角、青龍供銷社。途中,有幾個比我年長幾歲、每人背兩包鹽巴的年輕人一路小跑,還口中念著“二元七角三,跑得腳板翻”的順口溜呢。
?一天下午,我們正在滑石板——最遠的那塊挖過洋芋的地里種蕎子。埡口供銷社的同志來告訴隊長,讓我們第二天去領背鹽巴的錢,還說這次鹽巴運輸途中沒有貨損、貨差并提前5天完成了原定計劃,供銷社領導特批給參加背鹽巴的人(按人頭計)每人1斤包谷酒指標。第二天晚上,父親提了兩瓶酒回來放在堂屋桌子上,并刮了一大盆洋芋。母親放油炒了一下,加水煮干,撒上花椒、辣椒面和鹽巴,一家8口人圍在桌子邊吃得不亦樂乎。父親打開1瓶酒,倒了三分之一在碗里,美美地喝了一大口,從懷中掏出手帕包著的30多元錢遞給母親說:“給3個娃兒報名后還剩點,自留地里的辣椒還可以賣點,湊起來臘月間去買個‘雙月豬兒’喂。”
?我問父親:“為啥一提背鹽巴,陳表叔心里就難過?”父親喝了一口酒,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父親說,他18歲(1948年)那年臘月,他們一行十五六個人給老板從黃華鎮(zhèn)背青椒、芋角(白魔芋)到綏江縣,再背鹽巴回來。兩趟往返20多天,背鹽巴回來時,在二十四崗老林中被七八十個肩挎長槍、手提馬刀的棒老二(土匪)搶劫。鹽巴被全部搶走不說,他們個個都被打傷了,陳表叔手腳的骨頭被打斷了。幸好,找到一個專治跌打損傷的郎中,他用祖?zhèn)髅胤浇o陳表叔治療。陳表叔在床上躺了4個多月才能下地走路,還好沒落下殘疾。“是不是老板出錢為他治傷的?你們得到運費沒有?”我問。父親接著說,老板才不會管你死活,離過年還有三四天,老板帶著一幫背著槍的人來挨家挨戶搜,將家里值點錢的東西搶走了,甚至連1斤多的雞都被捉走了。臨走時說,這些還不夠賠他損失的鹽巴錢,第二年還要再來搜。“第二年來搜了嗎?”我又問。父親說,沒有,后來在“清匪反霸運動”中,老板被鎮(zhèn)壓了……
?父親撫摸著我背鹽巴被勒得瘀青的肩頭問:“還痛嗎?”我微微點了點頭。父親說:“皮膚上這點兒痛,過幾天就好了。開學后一定要努力讀書,你們千萬要記住,如果沒有共產黨的領導,你們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教室里讀書啊!”
作者:王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