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昭通新聞網(wǎng)
2021-11-30 15:53孫世祥(1969.11—2001.10),著名作家。云南省昭通市巧家縣藥山鎮(zhèn)人,1988年畢業(yè)于巧家一中高中部,已出版的作品有長篇小說《神史》、詩詞集《孫世祥詩集》,未出版的作品有《夜讀》《父親》《橫跨世界屋脊》《中國的世界戰(zhàn)略》《新孫子兵法》《百年馬楠》《故鄉(xiāng)》等。2004年,《神史》第一版出版,2005年3月獲昭通市人民政府頒發(fā)的“昭通市文學(xué)藝術(shù)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2006年1月,在清華大學(xué)召開了《神史》學(xué)術(shù)研討會;2006年6月被北京當代漢語研究所授予“2006年度當代漢語貢獻獎”; 2007年9月由中共巧家縣委宣傳部推薦,中共云南省委宣傳部頒發(fā)第四屆“云南文化精品工程”入選獎,成為代表云南參評“茅盾文學(xué)獎”的四部文學(xué)作品之一;2011年由語文出版社再版,并在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院再次召開《神史》學(xué)術(shù)研討會。自出版以來,《神史》已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持續(xù)而深刻的影響,特別是對青少年勵志成長的影響尤為明顯。
陳福九終于不顧各方面的壓力,來到學(xué)校上課,進了小學(xué)一年級,和孫國要、孫國軍、孫家文等同班,坐在最后一排。十二歲了才來讀小學(xué)一年級,成了法喇村的新聞。她的勇氣震顫了全村,但全村人并不理解。老師驚異,學(xué)生懷疑。老師說:“這么大了還來干什么!”學(xué)生說:“我們班有個大人!”上課時,前面的學(xué)生均回頭看她,窗口也擁來別班的學(xué)生。下課,全校學(xué)生圍觀她。陳福九如果不咬著牙、埋著頭,就無法在校過一分鐘。放學(xué)回家,終于解脫了,但橫梁子的老幼婦女驚異的眼光又來了。白天黑夜,無論她在哪里,無論換哪一類人群,她都甩不開那驚異的眼光。與她同齡的姑娘,見識淺,都不明白她這樣的舉動,說:“我們這些當姑娘的,扯豬草把豬喂好,把羊放好,就行了。陳福九還想去當大學(xué)生呢!” 陳福九較潑辣,咬牙都無法忍受了,便沖回頭的、聚在窗口的、下課圍觀的學(xué)生大罵:“老子又不是長朵花了,有什么好看的?”但這就如同羊群說話,學(xué)生毫無反應(yīng),仍圍著她看。她就罵:“你媽的,這群豬!罵不罵耳皮都翻卷著!老子要你幾爺崽看什么?”都罵不開時,她就開打。她打那方,學(xué)生哈哈笑著一哄而散,但另幾方又攏來了;來打這幾方,那方又回來了,像膠水一樣黏著她不放。放了學(xué)的她去扯豬草,那些以前的同伴見了,飛跑而散,像避麻風病人一樣。有的說:“你當大學(xué)生了,跟我們這些農(nóng)民不同了。”她又氣得罵:“你們這些無見識的姑娘!”而且上課的老師是謝吉林的一個剛讀到小學(xué)三年級的侄子,毫無水平。從未上過學(xué)的陳福九都會的加減法,謝吉林的侄子都不會,這使陳福九感到上課也學(xué)不到什么。到最后,她每天早上去上學(xué)時,都是非常地猶豫,不咬牙鼓勁,就邁不出去學(xué)校的步子。
……
陳福九刻苦努力,學(xué)習極好。才進一年級半年,就對二年級的課程也懂了。她信心十足,認為要考取中學(xué),并不困難。謝吉林這侄子,長得尖嘴猴腮,因長相極差,家中又貧困,接近二十歲了,還沒說到媳婦。見陳福九來讀書,喜出望外。上課下課就盯著陳福九轉(zhuǎn),不時還動手動腳。陳福九就正色警告他。陳明珠亂造謠言,借題發(fā)揮,大肆宣揚陳福九與謝家這伙子關(guān)系如何如何。謝吉林聽了大喜,鼓勵侄子借陳明珠的宣傳,以假當真,把生米煮成熟飯。謝家伙子的所為,又為陳明珠添了素材,陳明珠更是興風作浪。謝家也配合陳明珠,大造謠言,說陳福九跟謝家伙子關(guān)系已經(jīng)如何如何。陳明珠聽了,想謝家都承認了,那肯定是真的了,就當真起來。于是謠言一波超過一波。全村人都在想:陳明珠在這么說,謝家也在這么說,不有十分,也有八九分了。若真無此事,陳明珠敢這么黃口白牙地罵呀?壓力都集中到陳家來了。陳家已力阻陳福九去上學(xué)。陳福全說:“這些孫子的話越講越臟,越講越難聽。你不要臉面呢我們還是要的,即使我們都不要臉面,爸爸媽媽也要。即使爸爸媽媽不要臉面的話,爺爺奶奶近八十了,重孫都是一大群了,還要臉的。”陳福九哭道:“我哪里不要臉面了?你們又哪里失去臉面了?你們真說得出來,這學(xué)我就不上了。”大家說不出來。陳明賀說:“我們也沒有失臉面,你也沒有丟臉面!但你這個情況不同。就像以前我聽富貴家老祖講過的故事:有個人從瓜田中過,沒有偷瓜,但別人以為他偷瓜了。這個人又從李子樹下走過,別人又以為他偷了李子。他沒奈何,去問別人,人家告訴他:‘你不要走瓜田當中和李子樹下,別人就不會懷疑你了。’你現(xiàn)在就像走在瓜田當中一樣。你只要不讀書,這些謠言三天兩頭就不在了。”陳福九說:“說我殺人我就殺了?人橫要講理,樹彎要過墨。我真殺了人,有政府,有法律,不是這些人說了就算數(shù)的!他們說齊天,一文不值,一點作用不起。我還是要讀書。我一年級的課程都會了,下學(xué)期我就可以跳級讀二年級,求你們讓我讀。你們相信我:我保證不會使你們丟臉面的。你們信得過就信我的嘛!”大家說:“信是信得過的,但話難聽得很呀!”陳福九說:“那就不要聽。你們聽著難聽,我聽到就更難聽。但我都聽得了,你們就聽不了?說心里話,我給家里帶來這么多麻煩,我自己也難過。但有什么辦法呢?只有不聽了嘛!不聽謠言,就等于沒有謠言!”
本來陳福全、陳福達、陳福寬就算很能辯的,無論在法喇還是到外村,說理都不會輸。陳福全咬字眼,村里許多人都怕。陳福寬舉例子,一個接一個的,既入耳又有理,不由人不服。時常有人要打官司,就來請陳家三弟兄去幫著說理,從來沒輸過。但相比下來,三人還是比不過陳福英和陳福九。全家人輪番勸說,均辯不過陳福九,都是陳福九有理。陳明志讀到初中,也能言善辯,與三個侄子不相上下,外出說理常是他們四叔侄約著走。陳明賀就去請陳明志來,陳明志說:“福九,小爸給你算了一筆賬: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滿十一歲了,小學(xué)五年就算你跳級,三年讀完,進入初中,你也是十四歲了。初中三年,你就十七了。高中三年,你就二十歲了。再考取大學(xué),又是三四年,你年紀大不大我不管。初中、高中加大學(xué),十來年,要花多少錢?誰供你?你爸爸今年已經(jīng)五十五了,到了六十就是老年人了,在單位工作的話就要退休,在農(nóng)業(yè)上,按我們農(nóng)村的規(guī)矩,就不做活兒了。你爸爸頂多供你到六十歲。一到六十歲你爸爸媽媽都要你三個哥哥分著養(yǎng)。你哥哥、姐姐都成家了的,家里的負擔這么重,即使想幫你,也幫不了。那你靠誰?誰也靠不著啊!你讀書就得中途而止。小爸算這賬合不合理?”陳福九說:“小爸的賬是合理的。但我可以加快一點。我三年小學(xué)畢業(yè)。我爸爸五十八歲。小學(xué)這三年我雖不能對家里有多大幫助,但我放學(xué)扯豬草喂豬,星期天幫家里做活兒,算是自己養(yǎng)活自己吧。我不讀高中,也不讀大學(xué),我初中畢業(yè)就考師范,只要三年。我就希望我爸爸供我這三年。在這三年里,我不吃好的,不穿好的,像富貴一樣背洋芋到學(xué)校煮了吃。一年的學(xué)費也要不了多少。三年不要一千塊錢,即使要,現(xiàn)在我爸爸媽媽加我和兩個妹子,喂著兩頭牛、二十只羊,還有豬,還有地,我的一份分給我,也有一千塊了。我考取師范,辦法就有了。三年畢業(yè),就分工了。我再用工資報答我的爸爸媽媽。小爸你覺我這賬合不合?我爸爸媽媽供我劃不劃算?”陳明志聽了,哈哈一笑,只看著陳明賀搖頭,不敢答應(yīng)陳福九。陳福九不再追問他,讓他“光榮下臺”回去了。陳福香跑來勸,陳福九反問:“你來了更好。我就去問爸爸媽媽,你我是同樣的姊妹,為何讓你讀不讓我讀?為何我自己要去讀,他們都不準?要我回來可以,等我讀滿三年以后!因為你也去讀了三年!”陳福香哪還敢勸,急忙跑了。只有陳福英,始終不出一言,她當場見證了勸陳福九的無效,便借口家里忙,回去了。
眾人認為,只有陳福英說得過陳福九,陳明賀、丁家芬便來找陳福英:“福英,誰也說不過她,只有你說得過。她又信你的話,請你去說說她。”陳福英想:“我不一定說得過她。我去說她,她沒有這么憨,要跟我辯呢覺得不妥,聽我的勸呢也不妥,一定躲開不跟我辯。我不如不去。而且即便說了,她礙于面子,勉強聽我的了,以后勢必后悔,一輩子怨我。”便說:“我現(xiàn)在跟你們?nèi)ゲ缓谩8>艜J為是你們請我去的,認為我們通謀著對付她,那就再說什么也無用了。等我瞅準時間,單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跟她講。這樣她就不抵觸,就以為我是推心置腹的,或許會聽我的。”陳明賀、丁家芬認為有理,說:“那你瞅準時間,好好跟她講一講。她即使不服,但礙于你的面子,也肯定會答應(yīng)的。”不過,夫婦明白陳福英狡猾,回去的路上猜測:“她肯定不會說。即使說也只會輕描淡寫地說兩句。”
陳福九不知怎么得知消息,就跑來陳福英家。陳福英立即泄露:“福九,爸爸媽媽來要我勸你。我推脫了,說找機會再跟你說。我也不說什么,你的事你自己決定。我遇到爸爸媽媽,就說我跟你說過了,你不聽。爸爸媽媽問你,你就說我勸過你了。本來大姐應(yīng)該幫你一下,勸勸爸爸媽媽供你讀書。但你是明白人,知道大姐為何不幫這個忙!其實也幫不上這個忙!”陳福九說:“我才想來跟姐姐說一下,不過我想姐姐必定會這么做,姐姐果然這么做了。姐姐要是來說,我跟你說好,就得聽你的。不跟你說好,又得罪你。最好就是這樣私下說好,你給爸爸媽媽一個答復(fù)最好。你的差也交了,我也能讀書,又不得罪姐姐。姐姐其實已幫了我的忙了。你不發(fā)表意見,爸爸媽媽就認為他們的做法恐怕有問題,不然你怎么不支持他們呢?這就是幫我了。我以后會感謝姐姐的。”姊妹倆說一陣,陳福九就回去了。第二天丁家芬說:“福九,你去你姐姐家把我的氈褂拿來。”陳福九去拿了。回去丁家芬就問:“你姐姐跟你說什么沒有?”陳福九說:“姐姐叫我莫讀書了,我不聽她的。”丁家芬一聽,大失所望,懷疑道:“你姐姐啊,有幾個!她肯定跟你講不管這事!既不說你也不說我們,在中間當老好人,誰也不得罪。”陳福九說:“姐姐真的說了。但見她剛開口,我就忙著跑了。再蹲下去,不聽她的不好,聽她的也不好。”丁家芬說:“那你就該聽你姐姐的了。誰人打主意打得過你姐姐?你姐姐的意見,是可以當藥吃的。連她都批評你了,那就是你不對了。”過后,陳福英去匯報,丁家芬問:“你跟她怎么說?”陳福英說:“我剛開始說,她就跑。出門了才跟我講:‘我聽姐姐的不好,不聽也不好。我干脆不跟姐姐說,堅持自己的意見,免得跟姐姐鬧矛盾。’”丁家芬說:“你爸爸和我都想到她會這么做,果不其然。這個姑娘狡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