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昭通新聞網(wǎng)
2022-03-11 08:55金沙江邊的地形地貌很是奇特,大江大河旁邊,就是懸崖峭壁,大江里穿行,高聳入云的山峰下,祥云繞山,江河鳴奏,總有登山人,放下紅塵的羈絆,登高望遠(yuǎn),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橫江和金沙江聳峙,水富成為云貴高原上,群山奔向大江大河的最后一道出口,水富開始成為江河彼此的倒影,河流藏掖著高原的密令,群山在天上縹緲,逆風(fēng)飛來的河流帶著群山幸福的號令,聚集后迅速飄散成江河的秩序。
成鳳山橫跨在烏蒙群山和橫江、金沙江之間,成為水富的最高峰,天上和人間連接的中轉(zhuǎn)站,懸在云間的山巔,為回家的孩子指引方向,為遠(yuǎn)游的行者唱頌平安。
在云朵下悠樂的成鳳山成了登山者到不了的遠(yuǎn)方,也成為我們穿越金沙江、尋找昭通即將消失的村莊、在昭通境內(nèi)最后一座登臨的山脈。
整理好行頭,我們從水富市區(qū)出發(fā),要抵達(dá)的成鳳村地理位置簡單明了,就在兩碗鎮(zhèn)的一個山頭,這里是水富海拔最高的地方。
一路上,水富文學(xué)愛好者盛學(xué)倫、王善美反復(fù)提及的自然是山水之間藏著的文化烙印,他們說金沙江是條難以琢磨的大河,在靠近它的時候你必須小心,它的狂野足以毀滅你的激情,金沙江也是一條溫馴的大河,你靠近它的時候,它會給你溫暖的溫度。
順著金沙江的方向,順著村莊的方向,在水富的田野和江岸行走,在抵達(dá)成鳳山的山腳時,必須得停下,因?yàn)橐粋€叫石羅的地方阻斷了道路。水富市區(qū)到石羅50公里,一條公路修建在橫江的右岸,橫江的另一邊是一條鐵路,不時有鐵皮火車轟然而過。
橫江在注入金沙江之前,早已變成一條水電的河流,不到50公里的水域密布著3座小型梯級電站。石羅到成鳳山的鄉(xiāng)村公路雖已修通,但因?yàn)槁访娌缓茫覀冎挥醒刂迓芬恢迸逝蓝稀?/span>
在樓壩這個喧鬧的小集鎮(zhèn)上,有一連串已經(jīng)廢棄的清代民房,人稱“大新號”。這個村民小組也叫“大新”。那一連串清代民房土木結(jié)構(gòu),建筑面積超過1000平方米。沒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人修建的,也沒有人知道它當(dāng)時是不是一個商號。如果泛泛而談,“大新號”當(dāng)然是一個大地主修建的,金沙江在這一帶有若干渡口,它是一個商號的可能性極大。
有村民說,“大新號”里住過幾個人,不多,就是幾個人,不清楚他們是不是一家人。 “大新號”里曾辦過私塾。后來,“大新號”被作為勝利果實(shí)分給農(nóng)民,記不清那些農(nóng)民是否在里面住過一段時間,我們看到的“大新號”,里面布置著籬笆,可能有人把它當(dāng)作飼養(yǎng)場使用過。地主占有了當(dāng)時大量的社會資源,留下了很多痕跡。
離這個小集鎮(zhèn)不遠(yuǎn)處,就有一間破敗的祠堂,是一個周姓地主建的。那里靜默著兩塊石碑,碑文以一種集體主義的方式突出一個家族的秩序和夢想。而在樓壩村,就有一個村民小組叫“圍墻頭”,這個地名的來由,就是唐姓地主在那里修過圍墻。那些圍墻因?yàn)閳?jiān)固,保存了一兩百年。
樓壩村還有一個譚家祠堂。地主家族的秩序早已被摧毀,現(xiàn)在留下一些他們?yōu)閷?shí)現(xiàn)夢想的物證,從這些物證上看到的是一個地方的開發(fā)史、建筑學(xué)。
橫江之畔的新灘村廟口,浩蕩的橫江橫沖直闖后,遇到一座山——牛心山在高聳的烏蒙群峰前,江流突然沒了脾氣,溫柔地圍著懸崖和村莊幸福地旋轉(zhuǎn)。
看到白云又躲進(jìn)了山巒,一名年幼的孩子跑向牛心山,她要把藏在山巔的云朵趕上云端。涉水過江、翻山越嶺后,孩子在山坡停下,天空放晴,白云圍繞在她身邊,她是云朵放逐在大地最小的孩子。山腳下,高傲的橫江也開始靜靜流淌。
這個貪玩的孩子,因了云朵和大地太近,她的父母外出打工了,這樣的早晨,他們正奔向某個城市的內(nèi)心,為守在大山深處、滔滔江邊的父母和孩子,帶來生活下去的希望。
孩子的奶奶知道,她的親人在遠(yuǎn)方。當(dāng)年老伴用背簍背來泥土在石板上開荒,她在流水上耕種村莊,在天空下種植紅薯喂養(yǎng)年幼的孫子和寂寞的暮年。
鋒利的鋤頭,輕輕舉起、輕輕落下,潮濕的紅土,熱氣騰騰地傾倒在老人腳下,瘦弱、微小的紅薯,堆放在高大、威嚴(yán)的譚氏祠堂背后。他們喜樂的眼睛收割的稻谷,堆滿廟口的后倉。
孩子在松軟的地里,撿拾奶奶扒拉過來的紅薯,奶奶累了,無所事事的她,攀爬上爺爺和父親堆砌的石頭,遙望父母遠(yuǎn)去的他鄉(xiāng)。
這座在江邊矗立了180年的祠堂,在山河的奏鳴中,石頭的城堡,看著童稚的孩子,一下子衰老了許多……
在新壽村,小集鎮(zhèn)上有一棵黃葛樹。這棵大樹與兩家人住在一起:兩家的房子依樹而建,主干在兩棟房子之間,其中的兩大支干被分別砌進(jìn)了一家的廚房和另一家的客廳,它們在房間里拐了一段之后,伸出墻外,照樣枝繁葉茂。當(dāng)?shù)厝朔Q這棵大樹為陰陽樹,說是大樹抽枝發(fā)芽不同時進(jìn)行,總是互相更換著來。
穿過村莊,我們要登山,要尋找大地寫滿流水的記憶,天空飄過云彩的印跡。
成鳳山和鹽津的龍臺都是西南地區(qū)天主教傳播的圣地,和基督教傳播的圣地——貴州威寧石門坎是西南片區(qū)最早的外來教派傳播地。
終于抵達(dá)山頂,讓我們意外的是,山巔之上竟是一個自然村,在村里漫游,熱烈的陽光拂來,那些從法蘭西遠(yuǎn)道而來的人影就在我們眼前晃悠——百年前,最早來到成鳳山的法國傳教士,起了個不土不洋的中國名字袁棚索,在袁棚索之后,至少有3名法國傳教士來到成鳳山,他們都永遠(yuǎn)留在了這個小山村里。
這3名傳教士就安葬在成鳳山一松林里。
在他們的墳?zāi)骨埃铱吹礁嗟氖撬麄兩淠甑谋硎觯麄儊淼竭@里傳教的事跡,只在村民中口口相傳。客死成鳳山的傳教士,沒有親屬來找尋過,他們就躺在中國高山和大河起始的拐點(diǎn)沉睡。墓地前,他們的墓碑完好,但墓地多次被挖,不過,挖墳?zāi)沟娜耸冀K一無所獲。
名字叫賈洪寶的法國傳教士墓前,一個用大石頭豎起來的十字架塌毀了。相傳,墓地被破壞得最厲害的一次是掘墓人挖出了一個銹跡斑斑的十字架,有盜賊將十字架掛在胸前,寂靜的松林突然響起一聲咳嗽,這人胸口一陣絞痛,魂飛魄散,丟下十字架逃下山了。
清中后期,成鳳山上的天主教會建有教堂、神學(xué)院。這些建筑除了安裝半圓形的窗戶以外,基本上都沒有法式風(fēng)格了。教堂很大,可以容納三四百名信徒在一起祈禱。這個教堂基本完好,只是因?yàn)閺氐讖U棄不用,散發(fā)著霉味,滿屋塵土。
教堂的大門上掛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鎖。神父的住所是一棟石木結(jié)構(gòu)的兩層樓房子,不僅人去樓空,而且已經(jīng)被拆毀了一半。當(dāng)年開辦神學(xué)院,修士、修女上百人,現(xiàn)在,他們誦讀圣經(jīng)、唱贊美詩、祈禱和起居的房子,找不到片瓦。
現(xiàn)在,上帝就住在《圣經(jīng)》里——住在教堂周圍的一些農(nóng)民心里,他們家里幾乎都有《圣經(jīng)》,他們也頌讀《圣經(jīng)》、唱贊美詩、進(jìn)行祈禱。
在成鳳山,上帝的面孔是不一樣的。
當(dāng)年外國傳教士來到成鳳山修建了教堂和其他一些設(shè)施,也購買了一些土地,它的一部分供養(yǎng)就是依靠出租土地收取地租。成鳳山上的教堂叫“圣心堂”,寫在一塊木板上,是豎著寫的。
在成鳳山駐村扶貧的劉燕是水富云朵下美麗的妹妹,她說,只有真正駐下來,才深感自己的淺薄與浮躁,方痛心自己的無知與張狂,一條清冽的清泉,環(huán)繞著成鳳村,村莊沿襲著淡淡的煙火氣息。鄉(xiāng)野間,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花兒次第綻放,密密匝匝裝點(diǎn)了整個原野。黃葛樹下,一老漢叼著煙斗享受著小憩的悠閑,天空下,一只雄鷹盤旋在煙火籠罩的鄉(xiāng)間——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散發(fā)出舊時光的味道,泥土的芳香,已在劉燕這些水富人身上留下了鄉(xiāng)土的烙印。
成鳳山代表了中國特定歷史年代的一種宗教信仰自由,這里和鹽津的串絲經(jīng)堂、貴州石門坎教堂,就是懸掛在時間下、搖晃著的文明碎片,在成鳳山,你不但需要一種耐心和超脫,更需要一種胸襟以及一種靜若止水的心態(tài)。
若干年后,人們會再一次尋找、發(fā)現(xiàn)、驗(yàn)證金沙江,也開始尋找山河古人,就像我們今天所做的這樣。回到山下,成鳳山這段石板鋪成的山路,爬上去需要兩個小時,走下來卻只需要一個小時。
作者:楊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