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子空 當(dāng)代詩人，定居于云南普洱。在《文學(xué)港》《詩刊》《大家》《邊疆文學(xué)》《廈門文學(xué)》《西湖》《詩選刊》《詩潮》《漢詩》《西藏文學(xué)》《草堂》《詩林》《中國詩人》等100多家刊物發(fā)表過作品。出版詩集《一只鳥或一個人的一夜》，引起了評論界的熱切關(guān)注。《云南日報》《中國民族報》《邊疆文學(xué)》《名作欣賞》《文學(xué)界》《四川詩歌》《大昆侖》《太陽河》《普洱文藝》《中國新媒體文學(xué)詩歌評鑒》等報刊均有評論。

靜靜地盯著流水

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yǎng)以成。（《荀子·天論》）

——題記

一

青苔冒出了水，或者水里冒出了青苔

小黑江或者通往小黑江的方向

就是我的曠野。就像星星來到水里

魚兒游到了天上。哇，“沙暖睡鴛鴦”

一江春水，足以匹配任何人的想象

二

我忍受著膝蓋的疼痛，把雙腳伸進(jìn)江里

水草太妖嬈。也許

在城里治不好的病，會在這里有所好轉(zhuǎn)

兩只耳朵里只有流水的聲音。世界就像

一條江。你忘了自己是一個有內(nèi)傷的人

我忘了自己是一個憂郁的人，庸俗的人

三

300米之內(nèi)，我來回走動，發(fā)現(xiàn)平靜的

江面像呆若木雞的人，內(nèi)心思緒萬千

生動活潑的流水被我拍成照片之后

就一言不發(fā)，變成了冰塊一樣的花紋

或者是凍僵了的云彩

四

聽說江里有很多魚。來的人多了，魚就少了

我喜歡漫長的垂釣，而不是一網(wǎng)打盡

無論我們?nèi)绾螐?qiáng)大，也不能取代水里的生物

蛙鳴千山萬水，我們歇息于繁星之下

五

水到哪里，哪里就有生命

人到哪里，哪里就有污染

江河讓我們抵達(dá)遠(yuǎn)方，成為詩

我們沒有理由成為江河的“血栓”

六

來到江邊，我不停地思考

即使你找到上萬個關(guān)于水聲的詞語

我還是建議你走近它，傾聽真正的水音

水要發(fā)聲并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阻力

尤其是落差。水自己并不知道前途如何

有時緩慢急促。有時清澈混沌

有時寬有時窄有時深有時淺。甚至蒸發(fā)

如果每一條河流都不自帶傷痕

大海也不會那么憂傷

七

小黑江不黑。我踏春的時候，貌如青松

秀色可餐。海拔975米，平均氣溫22℃

系云南景谷寧洱兩縣的分界河

最后匯入瀾滄江。越寬闊的地方越平靜

鵝卵石旁若無人，藤蔓纏著藤蔓

在這里可以做一個詩人或者李時珍

如果你崩潰了，一條江就崩潰了

我不知道小黑江是否喜歡大海

但我仍然希望它能夠到達(dá)那里

八

如果生活會讓哲學(xué)氣急敗壞的話

詩歌就會讓哲學(xué)安靜下來

一條小小的江河可以平衡這個問題

靜靜地盯著流水，我和哲學(xué)都會被催眠

九

小黑江真的很小。我的一串口哨

讓對岸的斑鳩輕輕扇了一下翅膀

除了小小的石拱橋，還有竹子橫江而過

以渡螞蟻和松鼠，茶葉與戀人

十

江水流動一厘米，相當(dāng)于我“流動”一生

很多人都有鄉(xiāng)愁，很多人都喜歡炊煙

可是沒有多少人愿意回鄉(xiāng)

在鄉(xiāng)里的人，也把夢放在鄉(xiāng)外

小黑江融入瀾滄江之后，就告別了自己

雖然它也有鄉(xiāng)愁

十一

呵護(hù)森林的人，心中一定有一條江

喜歡江水的人，心里長滿了綠葉

兒童一樣的小黑江啊，我不忍心在這里入睡

怕我的靈魂不會醒來，肉體卻打擾了它

十二

相對于登高，我更喜歡爬低

相對于大海，我更喜歡江河

比如小黑江。所以我再次寫下：

繞不開的事物左右著靈魂和肉體

包括江如人生，人如江河

十三

一條江不可能只有一種植物、一種聲音

江岸的花朵不是你想象的花朵

也不是你客廳里的花朵

它們來自草木間，野味蓬勃。風(fēng)更加敏感

此時此刻，江水已經(jīng)識破我的表情

我只好請杜甫幫忙：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

十四

江河里的水不枯竭，樹上的鳥兒不驚慌

我戴著草帽感嘆：茂盛的植被啊

何以如此共榮共生。我以為贊美了自然

就贊美了人類。可能這只是一葉障目

我從珠穆朗瑪峰下來，在金沙江淘金

在瀾滄江戀愛，在怒江寫詩

而今嚴(yán)重恐高，更怕不慎落于水中

所有的苦，在我的苦膽里

它能改變大海所有的鹽味

所以我不能舉行海葬，只能燒成灰

但我不想說出悲傷。我要恢復(fù)青春

與江河匹配，與小黑江匹配

十五

誰把鋼刀插進(jìn)水里。誰的傷口在內(nèi)部

我多么希望像水一樣，化解一把刀

像半截木頭在水里。即使已經(jīng)腐朽

也不影響水的信念。每次沿江而行

我就像祖先一樣，恢復(fù)了魚類之身

與龍共舞。每一條河流，包括小黑江

都是詩歌的鑰匙或者二維碼

它的顏色就是你的顏色，它的氣味

也是你的氣味。河流活著，仰望星辰

我就覺得人間安詳。甚至看見

千萬年后的詩人來到小黑江，掬水而歌

竹子橫江而過。我的戀人飄然其上

還有悠閑之鳥，貼著水面飛去飛來

微風(fēng)拂面，有人嗅到了野生木耳的味道

草香木青。我像山羊一樣低下頭來

怒江的力量

在怒江醒來

如果你不是被叫醒

而是被驚嚇醒來

說明你已經(jīng)到了怒江

我知道你已經(jīng)手忙腳亂

腳底板上的涌泉穴

開始沸騰，火苗上升

怒江“點(diǎn)燃”了你身上的油

遙遠(yuǎn)的女人看見了你

你看見了思想

從火焰中噴出香味

你急忙在天空的縫隙中寫下：

從現(xiàn)在起，我是一尾驕傲的魚

從現(xiàn)在起，我有了雄鷹的高度

怒江的詩人叫怒江

我的一雙手，甚至一個眼神

可能會弄臟一條江

唯有把詩經(jīng)放進(jìn)江里

讓詩歌像水一樣生長

我迫不及待，要在怒江成為詩人

怒江人說，怒江的詩人叫怒江

你總是情不自禁喊出聲來

聲音攜帶嗓子里的血絲，在江中

只要你脫掉外衣

喊一聲

怒江啊怒江，我的怒江

像喊父親和母親

像喊老師和戀人

類似怒江口音的鳥鳴

水

我抱住了怒江的腰

氣沉丹田，像大師一樣發(fā)力

胡子掙出了一茬又一茬

仍不能把怒江舉過山崗

我沒有哲人的臂膀

我的腰就像一條被打斷的狗腿

我趴在石頭上，用舌尖

寫下：誰率先弄懂了水

誰就弄懂了真理

然后躺下，拜魚為師

師曰：你看見了

水的顛覆與妖艷

卻看不見它的內(nèi)耗與獻(xiàn)身

水改變我們

因?yàn)槲覀兏?/span>

我們改變水

因?yàn)槲覀兣懿粍恿?/span>

我只會扔石頭

很多人沒有到過怒江

卻寫出了讓人驚慌失措的詩章

用書本上的漢字嚇唬當(dāng)?shù)厝?/span>

怒江人若無其事，因?yàn)橛信?/span>

找不到詩，就用石頭砸石頭

然后扔進(jìn)江里

就是不敢用石頭砸自己的頭

不知道為什么

你非常想安靜下來，安靜下來

逼迫自己想出一句詩來

可你說不出話來，你不會說話

在怒江面前，你比一只螞蟻還小

你剛出生 ，聽見或者聽不見

看見或者看不見

想或者不會想

你都會害怕，非常地怕

因?yàn)槟愕某錾辉谶@里

除非把螞蟻泡成酒

比如青蛙

會爬的，只要不死

就能爬上山，比如蛇

而跳入江中的，一定是

膽子大的

以為大江不過是一汪水而已

比如青蛙

如果一個人從高樓上跳下來

生前有可能痛恨過高樓大廈

那么跳進(jìn)江里呢

難道是愛上了這條江

信任這條江

但我不敢跳，水性太差

請?jiān)娙藥吓乃?/b>

灰塵繞過了你的影子

是因?yàn)槟憧匆娏伺锏乃?/span>

陽光落下來

是因?yàn)榭匆娏伺锏乃?/span>

月亮跑出來

是因?yàn)榭匆娏伺锏乃?/span>

雄鷹高高在上，是因?yàn)?/span>

嘴里叼著怒江里的水

哦，我的詩人 ，請帶上

怒江里的水

你就可以進(jìn)山了

藤蔓纏繞，你的魂還在

狐貍妖嬈，你的魂還在

烏鴉盤旋，你的魂還在

詩在水里

如果你的翅膀掠過了山峰

又掠過了江面

就等于我閉上雙眼

跳進(jìn)了江中

那拼命翻動的，拼命向上升的

可能會被岸上的人稱為詩歌

而往下沉的，被詩歌壓死的

是在夢境中最勇敢的人

可能是夢話

風(fēng)從哪里來？

風(fēng)從江上來

風(fēng)啊，你從哪里來？

我從江上來

小哥哥啊，從哪里來？

從山上來

小妹妹呀，你從哪里來？

我從山上來

民間方言的弦外之音

如果你的靈魂在樹上

風(fēng)會帶她回來，在石頭上

風(fēng)會帶她回來

在怒江的水里，風(fēng)會帶她回來

在別人的口袋里

風(fēng)會撕破你的臉皮

在泥土深處，風(fēng)會讓她安息

當(dāng)我寫下：一片葉子

遮住了一條江

就聽見老百姓在唱：

陽光是會轉(zhuǎn)彎的

莫讓灰塵弄瞎了你的眼

守住一條江的方式

在盛夏，提了一桶怒江里的水

放在枕邊

又提了一桶，放在冬天的夜晚

離江最近的姑娘

做了誰的新娘

有種就做一回怒江男人

不怕刀山火海

能踩下一座山。守住一條江

夢見

站在遠(yuǎn)處的我，看見你在燃燒

立即撥打“119”“110”“120”

（那個年代 一切信息靠郵票）

深夜的火光，熱辣辣的翻滾

燙傷了狗和狗的眼睛

江里的水撲面而來，撲面而來

淹沒了螞蟻附近的洞穴

我的激素。我醒來

我哭了，我不害羞

在怒江面前，我還是嬰兒

水的態(tài)度，就是大地的態(tài)度

無論你站得多高

你的舌頭始終在水里

這是一條江與另一條江的秘密

站在力量之上

站在怒江，站在力量之上

身高從1米63增加到1米73

不要以為會飛的看不見你

會唱的，看不見你

黑夜，反過來懼怕你

哦，怒江的力量

趴下或者上升

如果匍匐前行，小螞蟻就是大大的大師

如果與怒江握手言和，力量就在力量之上

很怒江

好朋友，請你不要裝深沉

我們怒江人很簡單

簡單得像怒江 ，不怕山高谷深

不怕酒醉心明白

不怕火車開進(jìn)來

我們世世代代很怒江

很高黎貢山，很碧羅雪山

你，很什么呢 ？

噢，很夠朋友

遲到的回復(fù)

我?guī)ё吡艘粔K鵝卵石，和水

石頭，被我的舌頭磨成粉

變成了骨頭

水，讓一棵蘭草開了花

報告怒江

我的魂，還在

也許，我回不來了

但，有人正在趕來

作者：子 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