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彝族作家蘇鈺琁的小說新著《七日》，頗具“十七年”革命歷史小說的風韻，以西盟少數(shù)民族同胞李保、拉勐等人的事跡為原型，以李保生命中的最后7天為切入點，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1950年前后云南西盟少數(shù)民族同胞，應邀進京參與國慶一周年觀禮活動，而后歃血為盟建立“民族團結碑”，歷經(jīng)的周折與不易，張弛有度地將民族團結信念貫穿全文，迸發(fā)出強大的美學生命力，令人蕩氣回腸。

一

覺醒，是歷經(jīng)痛苦磨難后的清醒，是明確感知殘酷現(xiàn)實后找到的精神指引。在《七日》中，李保、拉勐等頭人的信念覺醒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jīng)歷了忍受—彷徨—堅定的成長過程。

首先，在代辦李保心目中，他并不奢求任何外部力量能為西盟帶來多大的利益，作為民族頭人，他只期盼如同以前傈僳寨子那般，即使遭遇戰(zhàn)亂也依舊可以保全性命，維護一方穩(wěn)定，避免流血與犧牲。因此，面對各方企圖侵犯西盟利益的人時，李保總是忍辱負重，周旋得宜，為寨子里的村民保留一片休養(yǎng)生息的凈土。這個階段，信念的覺醒是被動的，是保守的，主要依靠回避的方式來應對日益復雜的局面。

其次，隨著時代的更替，以李保、拉勐為首的族人逐漸意識到故步自封，僅憑一己之力的策略已不適應時代的發(fā)展，他們必須作出選擇，融入社會發(fā)展的浪潮。對于不了解外部世界的李保和拉勐而言，這個階段信念的覺醒主要表現(xiàn)為彷徨與迷茫。面對巨大的利益，李保的心理防線被一點一點瓦解，在高強武、屈洪齋輪番的言語離間下，李保躊躇著，內心忐忑不安。裴阿欠、普似奪、枝花扒形成的三派思想傾向再次證明了這一時期西盟各族頭人信念的覺醒程度不一，尚未形成成熟統(tǒng)一的認識。與初期不同的是，李保并沒有在徘徊中止步不前，而是在質疑中主動尋找辦法來加以試探。對于拉祜族而言，狗是為拉祜族先人送來谷物的神使，受人敬仰，意義非凡。一方面，對于屈洪齋毫無人性地將豢養(yǎng)了8年的小哈巴殺了來款待李保時，瞬間讓李保清醒地認識到那些人的冷血與暴虐，此前種種示好不過是居心叵測的表面工作，跟隨他們不可能擁有和平的未來；另一方面，雖然嚴春等共產(chǎn)黨員真誠懇切，不僅送來糧食，而且?guī)磲t(yī)藥，但李保仍然走上任人宰割的道路，因此探索未來之路并沒有結束，依舊任重而道遠。

最后，通過與嚴春、龔國清等黨員干部的朝夕相處，李保、拉勐等人的信念才更加堅定，這份堅定不是來自于金錢名利的誘惑，而是體現(xiàn)在點點滴滴的關懷以及將人民利益放在首位的宗旨。比如，嚴春為拉勐穿襪子這一細節(jié)描寫：“嚴春失笑，上前接過襪子，蹲下身，抬起拉勐的腳，仔仔細細為他把襪子穿好……”這一舉動，首次讓拉勐感受到溫暖，內心有了極大的觸動，他明白共產(chǎn)黨員的真誠與負責，一舉一動都堅持落在實處。當去北京途中面對危險時，解放軍戰(zhàn)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保護著少數(shù)民族代表；當嚴春借酒裝瘋不尊重習俗時，龔國清沒有粗魯?shù)厝枇R指責，而是有理有據(jù)地批評引導。

二

小說《七日》通過共商共建，集思廣益，讓民族信念獲得了更大的場域和能量，從外部和內部兩個維度，既展示出認同舊習俗的變革，也表明了團結一致、共同發(fā)展的理念必將深入人心，必將使人付諸行動。

從外部來看，為促進西盟各民族擰成一股繩，小說主要展現(xiàn)了毛主席引導拉勐對佤族“獵人頭”這一傳統(tǒng)習俗進行變革的歷史片段。在這個引導過程中，毛主席并沒有蠻橫地勒令拉勐必須立即帶領群眾改掉這一習俗，而是不厭其煩地向拉勐征求意見，詢問是否可以用其他替代物，盡管暫時沒有形成共識，但最后依然誠懇地囑托拉勐一定要與阿佤所有的兄弟姐妹一起商量，找到合適的替代品。與毛主席的這段交流，讓拉勐內心十分感動，他打心底感受到了黨中央和毛主席對他以及整個少數(shù)民族同胞的尊重與關懷，同時也成為了全普洱群眾追求民族團結、共同繁榮發(fā)展的催化劑。正如拉勐回到寨子里，拍著胸脯所說的：從內部來看，雖然各民族代表向往民族大團結的心思溢于言表，毋庸置疑，但如何獲取為大家所認同的實踐方式，還需要各民族內部進一步商議。

這次探索主要分為三個階段，第一是籌備謀劃階段，其中李保最具主動精神，在深思熟慮之后提出了用佤族最莊重的剽牛盟誓來作見證，然后在此基礎之上提出共建民族團結紀念碑的想法，并最終獲得了拉祜族、景頗族等所有民族代表的一致認同；第二是儀式進行階段，通過剽牛、歃血、發(fā)誓等方式，再次表明各民族團結的意愿和決心；第三是簽字立碑階段，48位代表分別用傣文、拉祜文等不同文字在《民族團結誓詞》上莊重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這座民族團結豐碑是西盟各少數(shù)民族在黨中央的領導下，共商共建民族事業(yè)后取得的重要成果，不僅促進了族群的凝聚，有利于民族間嫌隙的化解，而且增添了新的時代內涵。

一朵花因為篤信陽光普照、雨露滋養(yǎng)，才有了臨危不懼、努力綻放的執(zhí)念；一滴水因為堅信波瀾壯闊、一望無際，才有了矢志不渝、堅持不懈注入大海的執(zhí)著。共商共建意味著民族之間互相認可，民族之間互相認可方能體現(xiàn)信念的深刻，這樣的信念必將世代遵循，成為邊疆各族人民永恒的集體記憶。

三

堅定的信念是驅動力，李保對妻子提到一定會邁出民族大融合的第一步，自北京國慶一周年觀禮歸來后，無疑給他吃下了一顆“定心丸”、注入了一支“強心劑”。以李保為首的民族頭人成為宣傳新中國，堅持走民族融合道路的代言人。在李保心里：“中國越有力量，民族就越有希望；民族越有希望，人民才越有未來……新中國的明天，跟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我們要把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成為國家、民族和自己命運的主人……”

愛是對生存現(xiàn)狀的理解與關懷，信念則是對民族自由的無限向往，小說刻畫了作者對民族發(fā)展的終極關懷與深層思考。李保作為西盟土司代辦，是整個西盟南部地區(qū)的捍衛(wèi)者，他老驥伏櫪，竭力尋找著民族發(fā)展的新出路。“信念是鳥，它在黎明仍然黑暗之際，感覺到了光明，唱出了歌。”去北京參加國慶一周年觀禮活動，讓李保見到了沖破黑暗之后散發(fā)出的生命之光，意識到一心一意擁護共產(chǎn)黨領導，帶領村民走民族融合之路才是長久之策。作為地方領導，他知曉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唯有幫助村民接受民族團結這一觀念，站起來主宰自己的命運，才能劍鋒所指，所向披靡。如果說李保為促進民族融合點燃了星星之火，埋下了信念的種子，那么巖火龍飲彈自盡就是編織信念藍圖中最悲壯激昂的一筆，他視死如歸，用決絕的方式再次將團結的種子播撒在民族同胞的心中。

于大的時代背景而言，巖火龍不過是滄海一粟，只是寨子里普通的一員。當面對敵人的威逼利誘和被父親禁錮在家時，他并沒有迷失方向，而是堅守一心向黨的信念，在村寨危亡的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用信念構建起了維護正義的屏障。“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巖火龍的死，無疑讓和平與團結的信念扎根在寨子里的每位村民心中，是“小人物大作為”的生動展現(xiàn)，情感充沛，令人動容，在父親巖頂搖擺不定的心理襯托下，更顯巖火龍扶危救困、挽救民族危機的俠義精神。“有的人活著，他已經(jīng)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巖火龍對民族命運的生命觀照讓中華傳統(tǒng)美學生生不息的生命氣魄得以凸顯，同時折射出符合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審美心理和道德倫理，詮釋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時代精神。

信念重塑過程中的美是一種曲折之美，一種圓滿之美，一個具有優(yōu)良傳統(tǒng)的民族，往往具有培養(yǎng)民族信念的土壤，不論是李保、拉勐還是巖火龍，他們既是個體形象，也是群體形象，因為他們受到同樣信念的影響，養(yǎng)成了同樣的性格和氣質。小說《七日》最后寫道：“時間帶走了很多人，最終，他們都成了豐碑座下的一塊塊磚石。”由此可見，信念是一種氣質，一種靈魂，從此不管歲月流逝還是人員更迭，這個民族的靈魂永在。

作者：何 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