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庸的筆下，有幾個“神人”。裘千丈是1個，桃谷六仙這個集體可以算1個，周伯通是1個。他寫的“神人”都有點精神障礙，裘千丈倚仗著和兄弟裘千仞長得像，四處招搖撞騙甚至把黃蓉給騙了，導(dǎo)致黃蓉見到真的裘千仞時受傷，繼而與瑛姑相遇，從而引出瑛姑和一燈大師的故事。周伯通是典型的精神上沒有長大的孩子。他對待所有事情的出發(fā)點就是玩得高興。為了玩，他可以花時間、費(fèi)精力，各種折騰，也不怕給別人添麻煩。但是在那些需要擔(dān)當(dāng)?shù)氖虑樯希那樯探档偷綁m埃之下，一概不能托付。

周伯通第一次出現(xiàn)在《射雕英雄傳》里的時候，恰逢黃蓉帶著郭靖上桃花島，郭靖在島上溜達(dá)，無意間幫周伯通化解了黃老邪《碧海潮生曲》的攻擊，成了周伯通的恩人。周伯通堅持和郭靖結(jié)拜成兄弟。這個時候，郭靖完全不知道在山洞里待了10多年的周伯通是什么來路，除了覺得他年紀(jì)有點大，并沒有任何心理負(fù)擔(dān)，就與他結(jié)拜了，自此開啟了成為一代大俠之路。像周伯通那樣身份地位的人，是不可能和如此年輕又沒有名師傳承的人結(jié)拜的。周伯通在此之前做過的事都是不能提到臺面上來說的，他幫師兄王重陽送的《九陰真經(jīng)》下冊，被黃老邪夫婦騙了毀掉，后來梅超風(fēng)夫婦為了《九陰真經(jīng)》背叛師門。黃老邪的老婆因為默寫這本經(jīng)書終至心力交瘁，難產(chǎn)而死。黃老邪痛恨之余的解決辦法既說得過去又不講理，用歪門邪道的辦法打不敗周伯通，就將周伯通困在島上10多年，君子和小人都當(dāng)了。反正他的名字就叫黃老邪，做點邪乎事，天下人也不認(rèn)為奇怪；瑛姑那檔子事，周伯通做了又不能擔(dān)當(dāng)，牽累了瑛姑的正常生活，生下的孩子也被裘千仞錯殺，從此多了個歡喜冤家，還和裘千仞暗中成了對頭。在瑛姑的事情上，周伯通明白自己是虧理的。每次見到瑛姑，周伯通只有一個方法，就是跑，是真真切切地逃跑。海上行船失事后，周伯通為了躲開歐陽鋒，寧愿跳海喂魚。結(jié)果，碰上一條大鯊魚，他居然騎著鯊魚遨游世界去了。他和這條鯊魚處得很愉快，打撈的魚，自己吃一部分，給鯊魚一部分，為的是讓鯊魚能好好地為他服務(wù)。凡此種種，沒有一個能給他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的評價，這個人就是情商低到負(fù)數(shù)，除了打打殺殺頂著義字的名頭，每次都有辦法把自己和身邊的人放到泥潭里，還不知道要怎么解決問題，不能過安生日子。他滿頭白發(fā)，天真無邪，到處亂竄、添亂成了習(xí)慣。

周伯通這樣的人，通常不會被認(rèn)為真實存于生活中。實在太匪夷所思了，這樣性格的人還能練就一身本領(lǐng)！第二次華山論劍，周伯通被黃老邪和歐陽鋒等人故意放到一邊，而他根本沒覺得不公平。明明本領(lǐng)最高，卻完全沒有名利心，這樣的人，生活中實在是太少了。一個人成長中的最大問題往往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成長環(huán)境。如果生來就在一個充滿了爾虞我詐的氛圍里，即使吃一個饅頭都要想無數(shù)個辦法才能吃到嘴里，怎么可能會有天真爛漫的性格呢？身邊隨時有無數(shù)艱辛、險惡，怎么可能對世界懷有溫情？人間的事情，越是衣食無憂，越有溫情在。“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很有道理，古人早已明了世事的真諦，信然。

武俠的江湖和別的圈子一樣，也分三六九等。周伯通因為王重陽的位分，因為自己的天賦和性格，成了一代大俠。所謂“命里有時終須有”，就這么個心思恪純的家伙，居然混成一代宗師！多少比他聰明的人不服啊，可就是那些聰明的人，才不可能混成宗師！天天什么都要思慮周全，人的心思是不夠放到每個地方的。總是要在性格中有單純的一面，才可能有獨一性，專一到一定程度，且總是有點與眾不同的單純色彩，才離大師更近些。早些年聽說過天資聰穎到非人的神童，有若干高過常人的事跡，趨之若鶩者甚眾，到最后還不是走了方仲永的老路。倒是中上之資的一般人，加上努力不懈的精神，最后取得了不凡的成就，正所謂“先胖不算胖，后胖壓塌炕”。那個時候沒有人給周伯通授予個什么稱號，他的能力足夠當(dāng)個武圣，壓著南僧、東邪那樣的家伙，就如今天的那些帶傳說色彩的人物。如果有人想偽造周伯通說的話，應(yīng)該比較頭疼，他的腦子里確實沒有像樣的、能昭告四海的大言語，須知，能說大話也是個本事，尤其是還披上各種“雞湯”的名目，就更是要有腦子了。只有那些非平常人可比的聰明人才能做到，那點聰明勁兒，做點事還想著立刻出成果，沒個韌性做啥啥不成是必然的，思來想去到底做什么合適呢？只能做“雞湯”了，但做“雞湯”也是有要求的，不是聰明人還真做不成。

金庸給周伯通安排的事，放到別人身上，都夠定個浪子、負(fù)心人或者混蛋的名頭，但因為周伯通的人物設(shè)定就是老頑童，這些事情就另當(dāng)別論了。小說家有這個特權(quán)，可以給他喜歡的人物設(shè)定各種不得已。比如，這個老頑童就是因為他腦子里管情商的部分沒長大，情商超低，瑛姑本來過得好好的，卻被周伯通招惹了，等真的愛上周伯通，瑛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不能托付。瑛姑也是倒霉，背著仇恨過了那么多年，頭發(fā)都白了也不能報仇，再遇到周伯通還只能追著他跑，低三下四地說話。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女人出軌了，愛上的人還是個不著調(diào)的，生的孩子被仇家殺了，自己在郁郁中熬了許多年，好不容易又見到男方，男方卻不想承擔(dān)起生活的重?fù)?dān)，日子都不知道怎么過。偏偏真實的人生更不著調(diào)，更沒個公平，讓那些能作妖的人活得順風(fēng)順?biāo)蠈嵃卜值娜说貌恢標(biāo)欤迷凇暗虄?nèi)損失堤外補(bǔ)”，總還有其他的盼頭給普通人一個臺階下。有些事要明白，沒遇到才是福分，拿到手里可能會燙手。

二

古龍筆下的人物，每當(dāng)要徹底離開的時候，都會有個非常離奇的方式，且一定會被主角看到，或者說這個方式就是為了給主角看的。比如，陸小鳳看到葉孤城出場，就覺得奇怪，那么大的南海飛仙島主、白云城主葉孤城，卻從一輛花車上下來，還有穿著美麗衣衫的女孩子排成隊列，他走在中間，花瓣從女孩子的手中紛紛落下，香氣瞬時充滿了天地。陸小鳳當(dāng)時想的是，他這樣做是為什么？想掩蓋什么？后來，陸小鳳才想起，傳聞葉孤城因蜀中唐門的大公子而受傷，傷口可能已經(jīng)生出了腐臭的味道，需要花香遮住。后來的故事表明，這一切都是障眼法。

葉孤城這個名字有求敗的意思。他經(jīng)歷的勝利無數(shù)，勝利已經(jīng)沒什么吸引力了，他的人生因為求敗總不成而有遺憾，才會接了李燕北和杜桐軒的豪賭，在紫禁之巔和西門吹雪大戰(zhàn)一場，令人們心向往之，以拿到能看到現(xiàn)場版的憑證——絲帶為榮。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兩個人也對得起看客，為了這場大戰(zhàn)各自出了不少幺蛾子。當(dāng)然，事后證明這是煙幕，葉孤城有更大的計劃和更高層面的追求。其實他也敗過，比如敗在他自己捏造出來的、被唐家大公子所傷的故事里。他的計劃本來沒什么大問題，出問題的是陸小鳳。雖然陸小鳳和西門吹雪是好朋友，但是好朋友的相處方式也是不同的。陸小鳳要救西門吹雪，而西門吹雪好像沒把他說的話當(dāng)回事。人的心態(tài)很奇怪，說瞎話總是會心虛，掩蓋幾乎是本能的反應(yīng)，真相是許多人的追求，即使真相一點兒都不和藹可親，也仍然堅持要去追尋。世界是被執(zhí)著的人“扳正”的。比如，武俠世界里的陸小鳳、洪七公、楊過，又或者是楚留香。

當(dāng)陸小鳳已經(jīng)被葉孤城的各種偽裝蒙蔽，甚至忘了紫禁城這個特殊的地方寓意著什么的時候，也是葉孤城要做出各種假象，令天下人相信他的志向只在江湖的時候，更是他想一展抱負(fù)的關(guān)鍵時候。葉孤城的失敗應(yīng)該說是自己虛妄的想象造成的，也許當(dāng)一個人到了他那個境地，就被自己逼著朝以前不會涉足的領(lǐng)域邁出可疑的步子，許多匪夷所思的想法會冒出來，讓一個本來冷靜至極的人，血忽然變得狂熱。當(dāng)想到要把皇帝換掉，葉孤城的血沸騰了，每每念及自己是操刀的人，是改變至尊的那個人，他就想大笑。當(dāng)然，不會在人前。至于最后是否能成功，他已經(jīng)不太在意了。贏了就是賺，輸了也可以接受，反正世間已經(jīng)再沒什么能真正吸引他的目光。他的心態(tài)很坦然，也因為這樣，當(dāng)他真的敗在陸小鳳的思慮之下，萬全的準(zhǔn)備也不能逃過陸小鳳的眼睛時，他就已經(jīng)決定要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至少，那不失為一個真正的劍客的死法，不會在天下人面前丟人。一個真正的、偉大的劍客會自己安排人生的走向，有時候是要換天下至尊，有時候是和什么人決戰(zhàn)，所有他想要決定的事情里，包括死亡。

葉孤城死前，有個人的死亡讓陸小鳳百思不解，那就是龜孫子大老爺。這個沉浸在酒池花海的人，每每要人去贖他出來，他的回報是他有能力找到天下無所不知的兩個人，隨便什么問題，這兩個人都有正確答案。后來我們知道他會口技，用這個小技巧來作掩飾，生生地造出了大通和大智。這個人啥都知道，沒存害人的心，他膽子奇小，知道江湖險惡才琢磨出這條生存路子，卻被人用一條紅色的小蛇殺了。陸小鳳很奇怪，讀者也在想，難道有什么人認(rèn)為他會妨礙誰嗎？每一件奇怪的事情后面，一定有一個非常合理的解釋。有些事情看起來沒啥關(guān)系，但是背后的千絲萬縷卻是導(dǎo)致各種未知變化的根本原因。葉孤城從殺了龜孫子大老爺開始，就被陸小鳳盯上了。

許多聰明人因為自己聰明，能力比別人強(qiáng)，就總覺得別人礙事，每每會發(fā)出各種看不起別人的言語，甚至藐視別人。可世界上的公理是，勤勤懇懇、老老實實做事情的人才是最后的贏家。像周瑜之于諸葛亮，周瑜之于魯肅，都是比較極端的例子。周瑜肯定是天下少有的聰明人，他少年成名、得志，掌握江東軍事大權(quán)。他和孫策是好朋友，很長一段時間把魯肅放到了配角的位置上，和曹操一戰(zhàn)，讓他的威名到了頂點。因此，他才不把孔明和魯肅放在眼里，對孔明還起過殺心。這一想法至少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是他意識到了孔明也是聰明人，除去孔明，可以為江東減少一個后患；再一個，是因為孔明做出的事情中有些超出了他的腦力上限，為了榮譽(yù)，他必須除去孔明。不過很遺憾，他沒得逞。后來，他被孔明氣死了，魯肅順理成章地成了江東的軍事首腦，干得比周瑜還好。當(dāng)年看起來好像只會和稀泥的魯肅，才有機(jī)會顯出“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本領(lǐng)。

古龍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的貢獻(xiàn)是，他筆下塑造的人物沒有“呆傻癡”，都是聰明且能力強(qiáng)的人，這些人在江湖翻云覆雨、揚(yáng)名立萬，許多看起來聰明無比的人，最后都以出乎人們想象的方式離開了世間。葉孤城好好地做白云城主，不是很好嗎？為啥要摻和皇帝的事情呢？但是如果從葉孤城的角度想就可以理解了，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愿意做的事情幾乎沒有了。于是，他才有了一個突兀的追求，哪怕這個追求的目標(biāo)非常不合常理，有殺身的危險，他也會全身心投入。是他設(shè)計出各種自相矛盾的假象，一步步地把自己推到無法后退的境地，他心知肚明，事情的發(fā)展把他推向了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趨勢。最后，陸小鳳把一切都揭露了出來，同時，也宣布了葉孤城的死期。西門吹雪尊重了葉孤城一個劍客大家的身份，給了葉孤城最后的體面。西門吹雪不愧是天下第一劍客，他明白，葉孤城死在他的劍下，是死得其所。他們惺惺相惜，彼此成全，他們是心心相印的對手。

三

古龍是武俠小說家中的異類，許多人因為酷愛金庸而不能接受他。他的文風(fēng)奇絕而突兀，我至今仍然記得他在每部作品開頭運(yùn)用的手法，往往只是用一行字，就能把讀者帶入他營造的、遠(yuǎn)離塵世的意境。

“月圓，霧濃。圓月在濃霧中，月色凄涼朦朧，變得令人的心都碎了。”這是《陸小鳳傳奇》的第一句。20世紀(jì)80年代，看到這樣的敘述句子，我震驚不已。直到今天，我都可以回憶起當(dāng)時的感受。不是朦朧派，不是現(xiàn)代派，不是常見的武俠語言，古龍做了什么？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摧毀了，重新構(gòu)造武俠的新天地。

在這個系列里，一個人物長久地活在熱愛武俠的人的腦海里。那個瞎子，與眾不同的富豪之子、天下武林都不能不重視的花家七童——花滿樓。花滿樓在古龍的筆下，和另外兩個名字帶“花”的高手花無缺和無花成鮮明對照，古龍曾經(jīng)說這個人“心如皎月”。3個人中，花滿樓武功應(yīng)該不是最高，他的眼睛是明顯的缺陷，但是他“對鮮花總是有種強(qiáng)烈的熱愛，正如他熱愛所有的生命一樣”，他會在黃昏的時候坐在窗前，感受夕陽照在臉上的溫暖，聞著花。他看不到，但是那花就是他和世界的媒介，他感受到了世界的美妙。他有“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武功，卻不過高評價自己、無端鄙視世人，即使對欺騙他的上官飛燕，也認(rèn)為可能有她的道理，而對名滿天下的西門吹雪，他只是淡淡地說不喜歡，即使他知道對陸小鳳來說，西門吹雪是必不可少的好朋友。花滿樓白衣勝雪，輕功甚高，花家的家產(chǎn)是一個人騎馬從天亮馳騁到天黑也跑不出的領(lǐng)地。古往今來的富家子弟中，武林高手或者其他方面的高手都是不少的。王獻(xiàn)之也曾對來選東床的人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而花滿樓，卻永遠(yuǎn)安詳溫和，沒有任何架子。可能，在他的心里，萬物皆平等，讓觀者動容。他曾經(jīng)被大金鵬王當(dāng)作要挾陸小鳳的棋子，但他對大金鵬王的憐憫甚于仇恨。他對身邊的人，陸小鳳也好，上官飛燕也好，都是一副穩(wěn)穩(wěn)的樣子，他總是太沉著。在我讀過的書里，他好像從來沒有慌張過，有他在，仿佛世界都是本來的樣子，哪怕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他也仍然保持平和。

當(dāng)年讀到這里，總會懷疑世間怎么可能有永不慌張的人。在人的成長過程中，每個人都會有太多的茫然，在危機(jī)四伏的時候，我們會不由自主地想保護(hù)自己，所有的慌亂都是內(nèi)心焦慮的反應(yīng)，都是我們在做著力所能及的努力時顧不得風(fēng)度的真實樣子。而花滿樓，可能在他幼時生的那場病中，已經(jīng)把他的慌亂和焦慮都用盡了。他在當(dāng)年自身能力還不足以應(yīng)對世事的時候，包容了上天給他的不公平。黑暗的時間里漫長無邊，他可能發(fā)現(xiàn)了最好的應(yīng)對策略就是平和，他相信萬事都有源頭也會有發(fā)展，有因自會有果，種了因得了果也是應(yīng)當(dāng)。所以，當(dāng)他遇到了有心騙他的上官飛燕的時候，他的初戀就注定是一場傷心。他為了上官飛燕向陸小鳳求情的時候，飽含愛意。這求情，是在向陸小鳳述說他無法言說的愛，但他心里何嘗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人的最悲哀處可能也是這里，明知道這樣的愛情肯定沒有善果，但還是舍不得放手，不懈堅持且維護(hù)著，還要給曾經(jīng)愛過的人一條生路，因為他曾經(jīng)用過真心。是上官飛燕給了他從來沒有過的感受，為了這個曾經(jīng)，花滿樓可以不斷地幫忙，明知道后面會發(fā)生什么也義無反顧，只是為了這段情。花滿樓是以感激的心情來對待上官飛燕的，即使他沒有遇到對的人。就像即使上天給了他黑暗的世界一樣，他也仍然熱愛這個世界，在黃昏的時候坐在窗前，聞著花朵的芳香，不知道內(nèi)情的人看到他的樣子，會感受到他美好飄逸的模樣。

每次讀到花滿樓的部分，我都會有恨鐵不成鋼的感覺。還是西門吹雪夠勁兒，冷冷的樣子，長劍、吹血，有種妖氣彌漫的感覺。可他對所愛的人，卻又是那么真誠。他和陸小鳳約定要追蹤的時候，他很認(rèn)真地說追上了要把對方殺死。他的樣子讓陸小鳳相信他會踐行所說的話，這個氣勢，足以“殺”死愛他的女孩100次。如果一定要拿西門吹雪與花滿樓比較，那么，西門吹雪就是一直在進(jìn)，對付所有的一切的方法都是只進(jìn)不退。他不愿意退也不允許自己退，即使這個思維定式有可能把自己置之死地也絕不改變。而花滿樓則是一直在退，退得讓喜歡他的人心疼，當(dāng)他對曾經(jīng)動心的女孩石秀云一再躲閃的時候，當(dāng)他給上官飛燕求情的時候，真是有種力不知道往何處使的窘迫。用相反的思維考慮，這個“退”，是花滿樓的武器，他雖然看不見世界的樣子，但是他經(jīng)歷過病痛，知道這個世界的可怕。或許他認(rèn)為，能每天感受花香、夕陽已經(jīng)很滿足。他住的小樓一向四門大開，這是他對世界的邀請，無論是誰，只要求到他，他都會盡一己之力給予幫助，而對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險卻聽而不聞。他要讓更多的人繼續(xù)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他是那個時代永恒的暖男。

古龍塑造的人物中，花無缺的感情世界很長時間都是空白，沒有愛這個字存在，即使對養(yǎng)育他的人，也不允許存在愛。當(dāng)他遇到江小魚的時候，除了高超的武功，生存能力就是零甚至負(fù)值，可是江湖是險惡的，情商高才能游刃有余。所以江小魚能歷盡各種險境而平安無事，最后逼出關(guān)于他和花無缺的身世真相，也是江小魚做到的。沒有千回百轉(zhuǎn)的腦回路，花無缺一輩子都做不到。或許，他連想都沒想過。無花更可憐，他的世界一片荒蕪，只有高手和高手能理解的某種荒涼，讓人想起來就心驚。花滿樓的人生更接近普通人的人生，他那有缺陷的人生，明顯不完美的生活，更像真實的、活生生的普通人的生活。

劉潔 有小說、散文發(fā)表在《散文》《美文》《散文選刊》《人民日報》《新華文摘》等多家報刊，作品被收入多個年度選本，出版散文集《戲里乾坤》《時間伏地而行》。曾任花地文學(xué)獎、百花文學(xué)獎等獎項的評委，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