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的一生會跟鳥類永無關系。無論生活在遙遠寧靜的鄉(xiāng)間還是喧囂繁華的都市，至少你會在某個清晨或黃昏聽到鳥鳴，看到鳥飛。你會發(fā)現，在你漫長的閱讀生涯里，在某一本書中，在唐詩宋詞里，你早已不止一次讀過描寫鳥類的詩詞歌謠及故事。比如，“小燕子，穿花衣”“烏鴉喝水”“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等，可謂不勝枚舉。

鳥在我的童年生活中是不容忽視的主角之一。凡在農村里長大的孩子，周遭大都有雞鴨鵝、牛羊馬和貓狗這些家禽、牲畜。除了最親近的貓與狗之外，檐角呢喃的燕子，活躍在村中場院、樹林、田野的麻雀、喜鵲、白鷺、烏鴉，高翔云天的大雁、雄鷹，以及叫不出名字的鳥兒，都是我既好奇又渴望接近的精靈。

鳥也會有心事嗎？它會想些什么？你能體會或感受一只鳥兒的心情嗎？它會像人類一樣也有著難以釋懷的愛恨情仇嗎？如何將一只溫馴的小鳥變?yōu)閼嵟男▲B？如何讓一只小鳥徹底放下對人類的敵意？“鳥生”如人生，其實也充滿了戲劇性和無法說清楚的命運感。

在我所養(yǎng)過的動物中，大都不會對主人產生什么仇恨。貓和狗仿佛可以“收買”，只要你手中有它們喜愛的食物。但鳥兒不行，它一旦與你“結仇”，便將永遠銘記且隨時準備“復仇”。

我與鸚鵡結緣，純屬偶然。女兒大學畢業(yè)后，一度低估了人世生存之艱難和現實生活之復雜多變，不肯按部就班地去考公職謀生，而是心高氣傲，滿懷豪情選擇自己創(chuàng)業(yè)。她在經過一番簡單的市場“考察”后，便興沖沖地開起了寵物店，專賣寵物鸚鵡，設想成功后再開一家藍調鸚鵡餐廳。初涉社會的女孩子，豈知創(chuàng)業(yè)艱難！經過一年的辛苦打拼和反復折騰，女兒的首次創(chuàng)業(yè)因生意蕭條而“關門”。撞了南墻，她毅然轉身考試上班去了。她這一個華麗轉身卻留下了數十對無處安放的鸚鵡，讓我措手不及。面對那些既不能隨意送人，也不敢隨便放生的可憐之鳥，我和妻子順理成章地接下了照管和飼養(yǎng)鸚鵡的事務，這一接手轉眼已5年。

精心喂養(yǎng)了5年，朝夕相處的鸚鵡，怎么還忍心賣掉呢？想起那些被賣掉的雛鳥，哪一只離別時不令我黯然神傷呢？然而，養(yǎng)寵物是需要時間、精力、財力和感情投入的。養(yǎng)貓、養(yǎng)狗，包括養(yǎng)鳥，都需要主人用心陪它們一起成長，一起生活，一起娛樂。僅養(yǎng)一只鸚鵡，難免會同情它的孤單寂寞，但它確實溫馴可愛，很容易與人建立純善的感情，它平時會主動找人玩，追纏著你討親昵，特別地黏人。養(yǎng)雌雄一對的鸚鵡，它們隨時卿卿我我，不大親近人。弄不好還會與人為敵，尤其是在它們孵兒育雛的日子里，它們護兒心切，家園意識極強，動不動對親近它的人張嘴就啄。養(yǎng)一群鸚鵡，成天嘰嘰喳喳，彼此相互呼應，出籠便飛舞嬉戲，相當于在家里養(yǎng)了一群“野鳥”。“鳥”以群聚，它們眼里沒了主人，自顧歡娛，自成鳥世界，跟主人也就懶得親熱了。

我就供養(yǎng)著一對可愛的“冤家”。其中一只，我從它尚未睜眼就親自喂奶粉哺育，及至羽翼豐滿，這只鸚鵡與我特別親密，招手即來，棲于掌上，歡騰于人身，百般惹人憐愛。我舍不得轉讓出賣，便一直留著。后來某日，這只叫“牡丹”的鸚鵡因擅自闖入育雛的溫箱里，與幾只羽毛未豐的小鸚鵡發(fā)生惡戰(zhàn)，竟殘忍地咬死了兩只小鸚鵡。盛怒之下，我捉住它邊喝斥邊敲擊其尖喙，狠狠地教訓了它一頓。殊不料，這只鸚鵡從此竟與我結下“仇恨”，稍不注意便飛來啄我一口。對此“反臉無情”“忘恩負義”之鸚鵡，總不能與它一般見識。它既然不與我親近，我就關它的“禁閉”，讓它獨處一籠，以示懲戒，以期慢慢馴服。時間長了，看它孤單落寞、郁郁寡歡，生怕它患上“抑郁癥”，念及舊情，我又讓另一只名為“啾啾”的鸚鵡與它做伴。我希望品性溫馴忠厚又活潑可愛的“啾啾”能影響并感化“牡丹”，讓“牡丹”“改過自新”，重歸人鳥和諧相處的美好自由世界。結果出乎意料，“啾啾”與“牡丹”同籠相處數日之后，竟情同手足、親密無間。二鳥同心，“其喙斷金”，“啾啾”變成了一只與我為敵的“惡鳥”。可見鳥性如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原本天生一只好鳥，一旦與“壞鳥”相交，最終也會“變壞”。鳥尚且如是，何況人？

就是這樣兩只既頑皮又惹人憐愛的小鸚鵡，它們在我郁悶的時候，總會機靈地趴到鳥籠邊上，學我嘆息，對我鳴叫，特別溫順而好奇地偏著小腦袋看著我，那情形仿佛想聽我說心里話。我將它們放出籠子，它們像從前那樣飛到我身上逗我玩樂。我一拍鳥籠說：“玩夠就回去啦！”它們就聽話地回到籠中。面對如此一對善解人意的歡喜“冤家”，誰還會跟它們生氣呢？

? ? 作者 凌之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