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事物似乎都要極盡曲折方能抵達，去三江口林場就是如此。

那天，早上八點半我們從昭通城驅(qū)車出發(fā)，行駛完二級公路、高速公路后，車速陡然下降，沿著蜿蜒曲折、顛簸的山路艱難行進。車子在重巒疊嶂的十萬大山的半山腰，如同一只笨拙的甲蟲，小心翼翼地爬行著。車子的底盤不時與凹凸不平的路面摩擦、撞擊，令人提心吊膽，生怕發(fā)動機底殼被撞壞。

經(jīng)歷了近5個小時的顛簸和奔波，我們終于來到了一個叫作木桿鎮(zhèn)漂壩村的地方——三江口國營林場場部所在地。26歲的場長胡東和辦公室唐主任接待了我們。一路顛簸，大家早已饑腸轆轆，下車就直奔小飯館吃午飯。飯桌上，一位老同志問大家喝不喝當?shù)匕染疲蠹叶紦u頭說中午不喝酒。老同志說，林場的人喜歡喝酒，酒量都比較大。我問何故。他說，前些年林場條件非常艱苦，不通電，不能看電視，不能上網(wǎng)，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聚在一起喝酒，擺龍門陣（吹牛、聊天）。時間一長，酒量就練出來了。接近尾聲時，老同志又說，林場職工的離婚率非常高，達60%以上。

正想詢問緣由，領(lǐng)導(dǎo)就叫開座談會了，于是這個疑問只好暫且懸在我心頭。

座談會上，胡東向我們介紹了林場的一些基本情況，我們對林場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始建于20世紀60年代的三江口林場，位于昭通市北部大關(guān)、鹽津、永善三縣交界處，距昭通城區(qū)近200公里。海拔最高達2500米，終年云遮霧罩、陰雨綿綿，一年之中晴天不足20天。自1983年改革之后，林場改為自收自支、自主經(jīng)營的企業(yè)化管理的事業(yè)單位。2013年，國務(wù)院批準成立云南省烏蒙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三江口是三個獨立片區(qū)之一。

簡短的座談會結(jié)束后，我們驅(qū)車前往天然林區(qū)參觀。車子在狹窄得僅容一車通過、坎坷不平的小道上緩慢爬行，乘坐的皮卡車將我們甩過來、砸過去，好像不把我們?nèi)喑扇怙灳筒涣T休。好在我們有一個比較健談的司機唐志成。一路上，唐志成一邊和路上相遇的村民打招呼，一邊給我們講了許多關(guān)于林場的故事。我逮到機會，問起為何林場職工離婚率高的緣由。

唐志成說：“還不是因為待遇差，還不是因為閉塞的大山里枯燥、死寂的生活，還不是因為兩地分居！”

“喏！小李就是因為來林場工作，女朋友也‘飛’了！”唐志成邊開車，邊用手指了指與我們同車的林場職工李慶攀。李慶攀大學(xué)畢業(yè)后，考進了三江口林場，在大學(xué)期間戀愛了幾年的女友和他到過林場兩次就分手了。

我有些想不通，就問李慶攀：“林場這么偏遠閉塞，你為什么寧愿不要愛情，不要女朋友，也要到這里來工作？你為什么不考慮一下女友的感受，到城里去找個工作？這樣至少可以保住愛情，在這里找個媳婦應(yīng)該很困難啊！”

李慶攀說：“報考前以為林場就在昭通城附近，考來了才知道很偏遠。剛來時心里也很矛盾，彷徨不定，但考慮到要重新找個工作也不容易。經(jīng)過一段時間了解，發(fā)現(xiàn)林場發(fā)展前景好、有潛力，值得在這里扎根。不屬于自己的愛情走了就走了，以后慢慢找唄！”起初，我們還替他擔憂，聽了他的話，心里的陰霾頓時煙消云散。這種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何愁前路無知己！

行進1個小時后，我們終于來到了傳說中的三江口天然林區(qū)。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孕育了豐富的林木和中藥材資源，如竹筍、重樓、三七、四塊瓦、天麻等。林區(qū)內(nèi)國家一級保護植物珙桐分布達10萬株，筇竹分布達6萬畝，是全國分布面積最大的地區(qū)。停止對天然林的采伐后，森林涵養(yǎng)水源與保持水土的能力持續(xù)提高，對調(diào)節(jié)長江流域金沙江干流生態(tài)環(huán)境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我們置身于天然林中，猶如置身于一個天然無污染的大氧吧，呼吸著涼爽、清新的空氣，傾聽鳥兒歡快的嬉戲聲和野雞的打鳴聲，觀賞著各種青翠欲滴的植物，讓像我這種成天盯著電腦屏幕的人舒坦至極。腳邊潺潺流淌的溪水清洌可鑒，水底的沙石歷歷在目，仿佛沒有水一般，作家們紛紛俯身掬水而飲，大呼甘美。

漫步在林間，飽覽著原始森林的美景，只恨少生了一雙眼睛，不能將所有的美景盡收眼底。幸好有相機、手機可以彌補一些缺憾，我們貪婪地將可以拍攝到的美景“打包”帶走，回去慢慢欣賞。

三江口這片不小的天然林之所以保護得如此完好，是因為有了那些護林人默默無聞地?zé)o私奉獻，他們甚至作出了很大犧牲。

開皮卡車送我們進林區(qū)的唐志成，其實是林場林政科的科長，漂壩村人。他的父親就是林場職工，他和4個弟弟先后進了林場，可以說，他們一家人都把一生的光陰奉獻給了林場。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他們不是在巡山、培育林木，就是在清理枯死或被大風(fēng)折斷的樹木等。他們無怨無悔地堅守在閉塞的大山里，從事著這些平凡、枯燥、乏味、艱辛的工作。

“從20世紀80年代劃為國有林場以來，天然林區(qū)沒有發(fā)生過一次火災(zāi)。”唐志成眉宇間透著自豪，我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種難言的感動。一個人一輩子要將一件平凡、乏味的工作做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一路上，唐志成滔滔不絕地給我們講了許多林區(qū)有趣的事情，讓我們忘卻了車的顛簸。

次日中午，在林場場部，我見到了女職工王元花。王元花來自普洱，2022年我去過普洱，那是個山清水秀、植被茂密、氣候溫和、十分宜居的地方。她一個弱女子卻離別父母親人，不遠千里來到這么偏遠、艱苦的地方工作，令人費解。

據(jù)王元花說，和她一起考進林場的另外一個女孩子，報到時一路都在哭，工作不到一年就調(diào)回老家去了。

為什么會到這個地方工作？為什么不考慮調(diào)走？這是我最想知道的答案。

王元花考到林場工作的情形與李慶攀類似，來了才知道三江口林場的工作環(huán)境并非想象的那樣，也想過辭職另謀高就，卻缺乏足夠的勇氣。林場自1983年改制后，調(diào)動比登天還難。王元花一度非常失落。幸好男朋友是昭通人，在城區(qū)某單位工作。成家后，有了孩子，雖然兩地分居，每次回家都得在路上艱難奔波五六個小時，但總算有個家，心有了歸屬，情緒也逐漸安定了下來。帶孩子成了王元花最大、最頭痛的問題。沒辦法，王元花只好將母親從普洱請到林場幫助帶孩子。

我問王元花工作苦不苦，她笑著說，在林業(yè)工作一線，都是女人當作男人用，男人當作牲口使。不管天陰下雨，都得背幾十斤重的設(shè)備到林區(qū)作業(yè)。很多時候是一個人去，一路山高林密，非常害怕。但再怕也躲不脫，只得硬著頭皮去。森林里螞蟥多，剛到林區(qū)的時候，王元花看著叮在腿上又粗又長的螞蟥，只會拼命尖叫。但是即使你叫破天也無濟于事，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幾年時間過去了，如今這一切在她眼里成了家常便飯，如有螞蟥叮到腿上，用打火機一燎了事。現(xiàn)在說起這些事，她臉上云淡風(fēng)輕，很是淡定，讓人既欣慰，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走出林場辦公樓，在院壩里遇到了我的同村老鄉(xiāng)肖勤。我倆都是一臉驚訝。據(jù)我所知，肖勤原來在彝良縣小草壩森林公安派出所工作，怎么會在這里見到他呢？一問才知道，2022年6月，他從小草壩森林派出所調(diào)到昭通市三江口森林派出所任所長。到任1個多月時間他就遇到了一起盜伐案。接到報案后，他立即組織全所民警進山攔截，經(jīng)過對當天進山人員的摸排和近4個小時的冒雨蹲點，成功抓獲嫌疑人1人，收繳木材近1立方米。

我感慨不已，要守住這地球最后的一片凈土，實屬不易，他們要經(jīng)受愛情、婚姻、寂寞和意志力的多重考驗，但這群大山一樣質(zhì)樸、堅韌的護林人，卻情牽三江口，用實際行動，守住了地球上的又一片凈土，向社會、向自己的人生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作者：夏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