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芋在我的家鄉(xiāng)可是個寶。不管是在高山還是平地，不管土地是貧瘠還是肥沃，只要把洋芋種埋在土里，它就能生根發(fā)芽，孕育出更多、更大的洋芋。記得小時候，剛開春，媽媽就帶著我和弟弟、妹妹，搖搖晃晃地挑著洋芋種到幾公里以外的地里去種洋芋。

那時候，種洋芋對于我們來說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要種洋芋的那天，媽媽很早就起來把買來的洋芋種放在挑水的桶里裝好。因?yàn)橐蝗ゾ褪且徽欤瑸榱耸″X、省時間，媽媽在出發(fā)之前還得帶齊一天吃食：自釀的米酒、水和洋芋。準(zhǔn)備好食物后，在媽媽的帶領(lǐng)下，我們披著晨曦，朝著那塊載著希望的土地出發(fā)。雖然路途不是太遙遠(yuǎn)，但對于年幼的我們來說，肩上的桶和鋤頭都是不小的負(fù)重，而身材柔弱的媽媽更是要挑著幾十斤重的洋芋種。徒步走了幾公里，到了地里，太陽已經(jīng)爬上頭頂，黃土地在強(qiáng)烈的太陽光下開始泛白。兩大桶沉甸甸的洋芋壓得媽媽額頭上一顆顆圓滾滾的汗珠直往外冒，我們兄妹渾身發(fā)軟，放下鋤頭，坐在地埂上不想動彈。

稍作休息后，媽媽舉起鋤頭開始挖坑塘，一鋤頭下去一個坑塘，一個接著一個，兩行相鄰的坑塘算是完整的一組。媽媽在前面挖，我們在后面跟著把切好的洋芋塊丟在坑里，一塊丟一坑，如此往復(fù)。媽媽雖瘦小，但好像力量極大，且不知疲倦一樣。媽媽不斷揮舞著鋤頭，沒過多久，一畝地的坑全部被挖完了。媽媽把去年留在地里的快腐爛的玉米稈用撮箕挑來，每個坑塘放一點(diǎn)，相當(dāng)于給洋芋施肥了。施好肥，就要給洋芋澆水了。這是一項(xiàng)巨大且艱難的工程，媽媽決定把我們的肚子填飽再說。我們先找塊空地，把玉米稈堆積、點(diǎn)燃后就趁機(jī)把一個個洋芋丟進(jìn)火中。當(dāng)洋芋“跳”進(jìn)火中時，一陣陣像鞭炮一樣的聲音此起彼伏，好像冷熱兩種力量在較量一樣。沒過多久，一切都?xì)w于平靜，就只剩火苗扭著勝利者的身姿在孤獨(dú)地起舞。慢慢地，火苗越來越弱，媽媽用棍子扒開玉米稈灰燼，把一個個燒得黑乎乎的洋芋刨出來，丟進(jìn)簸箕里左右搖晃，洋芋身上的黑皮在粗糙的簸箕的摩擦下褪去，留下的就是黃生生的洋芋。早被彌漫在空氣中的洋芋香味引得直流口水的我們，迫不及待地接過媽媽遞來的洋芋一口咬下去，外酥里糯，那叫一個香啊！我們拿著滾燙的洋芋狼吞虎咽地吃著，媽媽繼續(xù)篩著洋芋，黑色的洋芋灰圍繞著她。媽媽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上，被涂抹上一層洋芋灰，像極了包公。

嚼著香糯的洋芋，就著媽媽煮的米酒，種洋芋的辛苦瞬間煙消云散。吃飽喝足后，我們跟著媽媽去溝里挑水，準(zhǔn)備大干一場。溝不遠(yuǎn)，但我們家的地是個斜坡。要挑著七八十斤的水，在凹凸不平的地埂上爬坡并不是件易事。為了激勵我們，媽媽要求我們從坡頭開始澆水，原因是剛開始挑的時候體力是最好的。等體力透支的時候，溝離地也就不遠(yuǎn)了，只要再堅(jiān)持一會兒，勝利和希望就離我們更近了。每一次舀水、挑水、澆水，媽媽就像老黃牛一樣在前面拼命。初春的太陽，變臉極快。中午時分，太陽如同熱戀中的人們，傾盡全力向?qū)Ψ奖磉_(dá)濃烈的愛意。黃昏時候，像是緣分已盡的情侶，愛意在陣陣涼風(fēng)中慢慢飄散。澆完水，媽媽把翻出來的土蓋在洋芋坑塘上，我們收好鋤具，跟著媽媽踏著血紅的夕陽，緩緩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去年，媽媽說：“我買的洋芋種不對勁，有些苗苗都長高了，有些還沒有發(fā)芽。過幾天，又要重新補(bǔ)種。”媽媽一邊說一邊嘆氣。我知道種洋芋的艱辛，言語間，發(fā)現(xiàn)媽媽眼睛已經(jīng)不再清亮，眼瞼下垂，臉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時隔多年，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種洋芋了。現(xiàn)在因?yàn)楦改咐狭耍皇窃陔x家近的地方種上幾分地，每年六七月份洋芋上市，媽媽都會早早地挖出來讓我拿回去吃。吃著媽媽種的洋芋，我總是忘不了以前種洋芋的時光，那些日子雖然清苦，但媽媽樸素的愛像極了洋芋，雖然極其普通，但滋養(yǎng)我已足夠。

作者：王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