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無邊的阿拉善草原/容納著她的一生/也將容納她永恒的超脫/完美無瑕的阿拉善草原/未曾想到/我第一次用筆尖觸摸你”這是1986年出生的佤族青年詩人張偉鋒的短詩《阿拉善》，在這個情感泛濫的時代，他筆下的詩句卻顯得無比短小、精悍與節(jié)制。在此之前，我曾讀過他的詩集《風(fēng)吹過原野》和《山水引》，相較于兩本舊作，他如今的新著《空山寂》卻顯得更加凝練和冷峻，一種撲面而來的才思讓人思索與沉醉。

這是一部行走之書。薄薄一本詩集，不過兩百來頁，收詩120余首，但詩人卻用他行走的腳步和真摯的情思，使之增添了時間的厚度和地理的寬度。在他的筆下，不論是生養(yǎng)自己的佤山和瀾滄江，也不論是他曾經(jīng)到過的麗水街、茈碧湖、香格里拉、瀘水市、麗江束河古鎮(zhèn)，還是與他生活有著緊密聯(lián)系的昔歸村、勐董鎮(zhèn)、幸福鎮(zhèn)和象山鎮(zhèn)，廣袤的中華大地被他盡情抒寫。有些激情澎湃的詩句，竟有一種氣勢宏大的豪放之美。例如，《迪慶九章》中他這樣寫道：“神靈在上/大地在下/我在中間/迎風(fēng)穿行”。又如他在《獨坐懸?guī)r》中寫道：“奔流的江水/撞擊在巨大的巖石上/在上游/這兩個天生的反方向/互不相讓/濺起浪花千重萬重/打出的響聲/干脆而堅決”充滿動感的文字，讓氣勢磅礴的流水和震耳欲聾的響聲躍然紙上。在《獨飲酒》中他這樣寫道：“我要再來一瓶烈性的酒/敬千年而來的明月/消殺日常生活之中/翻動的愁苦和失意”讀到這樣的詩句，居然給人一種李白式的快意和暢達(dá)。而他的行走不僅涉獵風(fēng)景，更有其中與眾不同的發(fā)現(xiàn)和表達(dá)，比如《早市》中他這樣寫道：“有鳥的叫聲關(guān)在籠里/早市上/一個男人坐在地上/他的貨物/來自鄉(xiāng)下”簡約的文字，好似一幅充滿市井之氣的速寫，入木三分。再比如，他在到達(dá)高原明珠茈碧湖時這樣寫道：“茈碧湖水域?qū)掗?可做游魚/之上的天空高遠(yuǎn)/可為飛鳥”高原水鄉(xiāng)的景象，又被他寥寥兩語，定格成了一幅充滿想象力的人間大寫意，何其妙哉。

這是一部情感之書。張偉鋒的書寫可謂惜墨如金，如同一位技法高深的繪畫大師處處留白，卻又讓人時時感受到那種噴薄欲出的真實情感。比如，《垂落詞》中，他在面對病危的妹妹時這樣寫道：“年輕的瘦弱的妹妹/奄奄一息/她靜靜地躺在/南汀河的下游之畔/我數(shù)了數(shù)夜晚的星星/這樣的夜晚/沒有什么/能夠撫慰她/那就讓她足夠地傷感/如果愛會用盡/那么疼也一定是這樣”一字一句，都能讓人讀出其中的那種生離死別的疼痛、傷悲與苦悶，但這樣的情愫卻如同中藥里的甘草，咀嚼之后，還有一絲淡淡的回甜，讓平淡的文字滲滿了心靈的撫慰，同時又給人一種低沉而綿長的婉約之美。到了人海茫茫的麗水街，詩人或許是要告祭一段遠(yuǎn)去的情感，于是他這樣寫道：“麗水街的門開著/麗水街的人/有我認(rèn)識的/麗水街的門關(guān)了/永遠(yuǎn)地關(guān)了/即便再次打開/里面的人/我也不再認(rèn)識/他們的命運/我已不再關(guān)心/而他們對我的憂愁/也一無所知”深情地表白之后，或許還隱匿著一段難以言說的故事，纏綿無盡。對于逝去的故友，他則這樣寫道：“我的朋友張雷/故去了/我的孩子有多大/他就消亡了幾年/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一個終止生命/一個來到人間/我的朋友張雷/他披著厚厚的棉被/寫下了許多密密麻麻的漢字/我觸摸它們/我熱愛它們/如果沒有人/再去翻閱它們/我將把它們私自收為己有/我這樣做/會不會太過自私/對于人類”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敘述，卻有多少話語隱于其中，無須驚天地泣鬼神，卻早已真情漫溯，相信那種所謂的“自私”和“收藏”，才是對一位文友最大的尊崇、緬懷與熱愛。

這是一部思想之書。不論何時何地，詩人的行走和吟哦，都充滿了敏銳的觀察和深沉的思考，比如，在《隱藏的刀鋒》中他這樣寫道：“大海使我忘記疲憊/黑暗讓我回到孤獨中間”這樣富有思想深度的文字，自然也貫通整本詩集。比如，在《滂沱詞》中，他這樣寫道：“碎裂的碗/在南方的星空下/盛放著星光/在口渴的時候/趕路至此的行人/可以用它接半碗干凈的雨水/它換了一種/有用的姿態(tài)/繼續(xù)存活在它所在的角落里/這看上去很平凡/但細(xì)想起來/卻感覺了不起”托物抒情，以物比人，充滿了哲思。一首《備忘錄》短短兩行字：“遠(yuǎn)行人永遠(yuǎn)不會再來/駐守者永遠(yuǎn)不用再點燈”深邃的思想，耐得住咀嚼，當(dāng)然也耐得住讀者的反復(fù)琢磨。讓人感佩的是，張偉鋒的詩不僅有著海子的語境之美，同時還有陶淵明的閑適曠達(dá)，這正如他在《空山寂》中寫道的那樣：“在春天撒下十萬顆種子/在夏天撒下十萬顆種子/在秋天撒下十萬顆種子/在冬天撒下十萬顆種子/我將在四季/含辛茹苦/埋頭耕耘/不再追問結(jié)局和收獲/我要像個農(nóng)人/或者做回農(nóng)人/每天早出晚歸/每天披星戴月/關(guān)于永恒的秘密/這是我獲得的/最光明的指引”張偉鋒的語言一直很平實，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充滿了音樂的節(jié)律和美感，看似平淡的詩句，卻充滿了深邃的思想，我想這還不只是一種勤勞的哲學(xué)，更是一種幸福的哲學(xué)和希望的哲學(xué)。

所有這些評述，或許還完全解讀不了才華橫溢的張偉鋒，一本《空山寂》，猶如云嶺高原上聳立的群山，讓人感佩的不僅是那沖破云霄的海拔，還有那如同巖石一般的情感厚度和思想深度，以及那充滿智慧的藝術(shù)火花……

作者：北 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