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先維

父親：

明天，是您過的第一個清明節(jié)，是我們八姊妹以另外一種方式為您過節(jié)的日子。今后，都只能以三柱香、三份紙看望您了。明天，我們都要來看您，我的父親，來隔著一抔黃土看您、隔著一苗新草看您。而我們，只能撫摸著那塊冰涼的石碑——

想您！

我不知道，為什么將近半年的遠(yuǎn)離，您沒有一次入我夢中？聽其他家人說哪天又夢見了您。可我一次也沒有。只能抱著您的遺照靜靜地看您、回憶您、想您！一次又一次，陷入無盡思念中。

我很后悔，我以前的文章中很少出現(xiàn)您。即使偶爾出現(xiàn)，也是以嚴(yán)父的角色掩蓋著您對您兒子深沉的愛、無盡的愛、無悔的愛！早就想為您寫一篇文章了。題目早已擬好，就叫《為父親刮胡子》。想寫寫我們父子之間的日常瑣碎，寫寫我們四兄弟為您刮胡子的細(xì)節(jié)，寫寫您對我敘述的久遠(yuǎn)的爺爺?shù)墓适拢恢蔽茨艹晌模闪宋疑钌畹淖载?zé)和悔恨。

自去年您的離去，母親很長一段時間茶飯不思、以淚洗面，本來就患肺心病的她瘦了一大圈。讓我們姊妹著實(shí)擔(dān)心。現(xiàn)在母親進(jìn)昭通城住在二哥家，經(jīng)過二哥一家的精心照料和寬慰，飲食好了很多，身體也好了一些，您不必?fù)?dān)心了。她每天走走望海公園，和年齡相仿的老人聊聊天排遣一天的寂寞。她在試圖努力忘記失去您的悲痛，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把失去您的傷痛埋在了心底最深處，為了不讓我們擔(dān)心，她一直不提對您的思念。

聽大哥說，您的墳塋陷下去了一些，明天我們要去早點(diǎn)為您添土加草。我知道，您最怕在身上壓東西了，平時再冷您都只蓋一層被子，再加點(diǎn)您就覺得喘不氣來。爹，你再不怕喘不過氣來了。我們多為您蓋一點(diǎn)土、種一點(diǎn)草，只為另一個世界的您暖點(diǎn)、再暖點(diǎn)。記得前兩年因?yàn)橄掠辏昃檬薜耐叻慷嗵幝┯辏Φ媚赣H在堂屋里擺了多個接雨的盆罐。您睡在火桌邊的床上仍交待三哥，天氣晴了要撿一下瓦片，保住土墻坯。直到您離開我們，瓦房也沒撿過。因?yàn)槿缂以僖膊蛔⊥叻苛恕Ｄ俨煌甑男模傆斜M頭了吧！

自從1992年冬月全家搬到灑漁鎮(zhèn)白鶴村，您更老了，頭發(fā)和胡須更白了，話更少了。為了新建房子，您操碎了心、使盡了力。半夜十二點(diǎn)，你和母親便到溝里堵水、挑水，為第二天舂墻作好準(zhǔn)備。默默望著母親流下的眼淚，你的眼淚也悄然滴入干涸的溝中，讓一個個鵝卵石斑斑駁駁，記錄著離人的艱辛和困苦。您也沒想到，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村莊說沒就沒了。為了支援漁洞水庫滇字一號水利工程的修建，您毅然決然成了第一家搬離故土的決策者。我記得搬家時我在離家30里的下街子讀初中，當(dāng)我回到老家，到處都是拆下來的黢黑的樓枕和橫梁，被煙漬浸黑的墻坯在寒風(fēng)中孤獨(dú)的佇立著，猶如石化了的孤獨(dú)者，更像不忍遠(yuǎn)離的游子。在那個白雪飄飛的冬天，我們終于遠(yuǎn)離祖先到了陌生的環(huán)境生活。于是，灑漁白鶴成了我們一家的第二故鄉(xiāng)。當(dāng)睡在屋檐下被雪鋪滿頭發(fā)的時候，您趕緊把我和侄兒叫進(jìn)屋里打整干凈。望著泫然欲泣的我們，您默默地用手撫摸著我們的臉龐，為我們驅(qū)趕走了恐慌和不安。修建新家成了您背負(fù)懷念和辛勞的起點(diǎn)，成了您人生中的另一個戰(zhàn)場。正如村莊上空那只振翅遨翔的白鶴，飛得吃力，飛得無奈，更飛得毅然決然。年幼的我那時不知您的不舍和無奈。現(xiàn)在，我懂了，懂了您的難舍難離和無悔付出。每年望著南北干渠灌溉著昭魯壩子的每一苗莊稼，我們都覺得值得。聽著高原咕咕的喝水聲，九泉下的您笑了吧！

逐漸年邁的您，多年沒有走出院壩看看灑漁的蘋果和山巒了。看著痛苦掙扎著的您，我們?yōu)槟奶鄣財?shù)著歲月，數(shù)著您最艱難的時光和痛苦，享受著擁有您的幸福。我深深知道，我們終將失去您，失去擁有您的幸福日子。但看著您辛苦掙扎著與時間的對抗，我是那么心疼，心疼爬上您額頭的歲月斑斑，心疼您顫顫巍巍又度過了一個冬天。

我記得您一次次抬起始終沒落下的巴掌，我記得您一次次因生氣嘴唇嚅嚅未說出的話語，我記得您一次次送我離開村莊上學(xué)的樣子，我記得您一次次背我趟過灑漁河的背影，一切都成了過去，一切都變成回憶，一切都難以挽回。生命中，我終究失去了您，我的父親。我只能在回憶里一遍遍找尋您，找尋您的面容、動作和話語。我生怕某一天，我記不起您的樣子，那怎么辦？我想您了怎么辦？我只能一遍遍看您的照片，加深對您一輩子的記憶，在腦海中刻畫您的樣子。

父親，我多么希望某一個夢中，您對我說：“狗兒，我的小兒子，我一切都好，別再想我。”

——那，我決不再想您。

（作者供職于市編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