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昭通新聞網(wǎng)
2018-07-04 16:19◆陳永明
記事時,洋芋便是老家的主產(chǎn),也是一家人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曾經(jīng)是全家“一日三餐”的主糧,也是我永遠(yuǎn)的記憶。
如今,五十多年過去了,洋芋依舊是自己和家人不離不棄的依賴,是承載著生命之重的情感寄托,是寫滿一世情緣的、一輩子不可或缺的“家”的味道。
洋芋,伴隨我的一生走到今天,留給我的是說不完、道不盡的鄉(xiāng)土情結(jié),是伴隨老家日升月落的不老光陰,是裊裊炊煙下彌久歷新的歲月履痕和甜美回味。
當(dāng)我會蠕動小嘴吸吮母親有限的乳汁時,母親便嚼過香噴噴的煮洋芋、燒洋芋,嘴對嘴喂過我,那是我可以記事時,看見母親就是這樣,像鳥兒喂食般喂養(yǎng)過比我年幼的四個弟妹。就這樣,我們?nèi)諒?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就著洋芋,聽著父母用汗滴禾下土的辛勞演繹洋芋的故事;看著父母在瘦薄的土地上,手把鋤頭,身背太陽,書寫關(guān)于洋芋的詩意;跟著父母在烈日炎炎的包谷林下,品嘗勞動的艱辛,收獲洋芋的喜悅。就這樣,我們一家老小,與土地為伍,與洋芋為伴,走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就這樣,我們兄弟姊妹六人,也在洋芋粗獷的養(yǎng)分中慢慢長大,又在父母粗放而又細(xì)膩的呵護(hù)中長大成人。
在老家,點種洋芋,是一件重要的農(nóng)事,關(guān)系到一家人來年的收入和生活質(zhì)量。往往還在臘月農(nóng)閑時,父母便開始考慮來年的點種計劃。哪幾塊地輪歇改種,哪幾塊生地種啥洋芋種。那時的洋芋種比較單一,當(dāng)家品種就是白花洋芋,白皮白肉、水分多、淀粉含量略低一些;還有“霸榜”洋芋,開黃花、黃皮黃肉、淀粉含量高,吃起來會噎人。雖然產(chǎn)量不是太高,但品質(zhì)比較好,是市場上比較受歡迎的。
父母對點種洋芋是非常認(rèn)真的。打春早的年份,往往會趕在臘月之前就把洋芋種完,春節(jié)期間便可以安安心心過好年,也有更多的時間走親串戚。
點種洋芋的季節(jié),往往都是鄰里相互換工幫忙,一家人種多少畝或者有多少人幫忙點種,往往可以看出一家之主是否能干,一家人的人緣關(guān)系好不好。
那時的種植方式,簡單粗放,不起垅、不搞拉線點播、不蓋地膜,也沒有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的規(guī)格化套間種,幾乎不用化肥,底肥是畜圈里的農(nóng)家肥,放上切塊的洋芋種后,還每塘澆上半砂罐廁所里的“清糞”,待浸透之后,薄土覆蓋。春暖花開,洋芋也就茁壯成長。之后,經(jīng)過追肥、薅鋤,一地洋芋花開花落之后,到農(nóng)歷端午節(jié)前后,便可以“嘗新”了。
洋芋成熟了,先是父母、大姐,偶爾有三兩個親戚幫忙挖洋芋。可以大量采挖時,往往是親戚、鄰居、隊里的壯勞力一起,逐家輪著換工挖,一家人一到兩天不等。等到幾戶人家都挖完了,便各自打理剩下來的事情。
看著滿堂屋堆得小山一樣快頂著香火板板、堂屋門都只能半開的洋芋,父母會長長地舒上一口氣。父親會咧著銜葉子煙桿的嘴,愜意而又滿足地笑著說,今年這年成,不擺了!
接下來,父母除了擠出時間幫幫那些缺少勞力、需要幫忙的人家挖洋芋外,便是對堂屋里那一大堆洋芋進(jìn)行分類處理。有鋤口帶傷的分一邊,留著食用;最大最好的分一邊,留著趕街背上街賣了,積攢點錢供家里的日常開支;個頭適中、品相好、芽眼多的,精選一部分留著來年做種;剩下的便是自家一年的主糧,個頭更小的往往留作做豬食拌料。留下自食的就近存放外,其余的按分好的類,逐一背到通風(fēng)透氣的畜圈竹樓上堆放,用谷草蓋好,防凍越冬。
打粉,有時不亞于一家人宰年豬樣的莊重。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除了洋芋收成特別不好的年份,幾乎每年都會用一部分個頭小的“邊腳”洋芋“打粉”。那年月,沒電沒鋼磨沒粉碎機 ,父母便將洗凈的洋芋放木盆里剁碎,再用石磨推漿、過濾、大木桶沉淀,鮮粉渣晾干也是上等的生態(tài)飼料。第二天,輕輕倒掉木桶里的清水,削去上層薄薄的“黃粉”,下面便是一層厚厚的、白生生的洋芋粉。辛苦了一季、忙碌了幾天的父母,便會烙上“黃粉”,配上蒜苗、泡椒,油油的煎上一大斗碗,為我們解饞,也犒勞自己。
晾干的洋芋粉,作為農(nóng)家傳統(tǒng)的美食,也是一家人逢年過節(jié)的美味佳肴。有貴客臨門時,家里就會就著雞蛋或者臘肉,煎一碗香噴噴的洋芋粉待客。遇上缺緊錢時,也會拿幾斤上街賣了補貼家用。
洋芋豐收了,給家里帶來的不僅僅是收益和生活的改善,也給家里帶來了“商品交換”的便利。六十年代末期,糧食緊張,無論高山河壩,大部分人家吃糧比較困難,總有“接不上趟”的時候,每年總會有兩三家金沙江邊茅草坡一帶的河壩人,用大米上門換洋芋,有的人家圖的是數(shù)量多一點、多吃一點,有的人家則是先把洋芋賒去吃了,待新米出來時送來還上。五折一,五斤洋芋換一斤大米。不但減少了進(jìn)城買賣的麻煩和多余的開支,一家人還吃上了細(xì)糧,在當(dāng)時的條件下,不算富足,也給人一份殷實的滿足。
一路走來,洋芋的“好”,讓我沒齒不忘。在老家上學(xué)時,父母給書包里裝的,是熱乎乎的煮洋芋;暑假時,隨大姐和鄰居去老林砍柴割草,必須帶上的晌午是洋芋,或煮或現(xiàn)燒;逢周末,隨父親進(jìn)城趕街,背簍里裝的是賣了換油鹽的洋芋。還有在縣城讀初中時,食堂五分錢一份、可以兩人分享的是蕃茄洋芋片湯;校園里,大黃葛樹下個體小食攤上五分錢小半碗的是涼拌洋芋絲……
歲月流逝,如今最溫馨的莫過于周末回老家,看看與兄弟同住的八十多歲的老母親,就著火塘里香味撲鼻的燒洋芋,聽母親家長里短的嘮叨……
洋芋,帶著鄉(xiāng)村原生態(tài)的養(yǎng)分,如汩汩流淌的血脈,給我生命的律動,給我力量的源泉,滋養(yǎng)著我的一生一世。如今,無論我在城市、或者鄉(xiāng)村,我的一生依舊與洋芋有關(guān)。洋芋的一季,何嘗不在詮釋我短暫的一生呢。
(作者系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云南永善縣文聯(lián)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