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果園人家的星空靜謐妖嬈。

于靜謐的夜飄來抒情唯美的草原夜曲，星空退遠(yuǎn)，蒼穹浩闊。

星空下，夜風(fēng)清涼、遠(yuǎn)山依稀，灑漁河沿岸，黑黢黢的蘋果林望不到盡頭，蘋果的芳香隨夜風(fēng)隱約送來，一群蘋果女人匆匆吃完飯，來不及撿碗就跑到村里的文化廣場上翩翩起舞。

季節(jié)剛進(jìn)入秋天，早熟蘋果上市，但還不甚多，來的果商也不多。晚熟的蘋果正日夜兼程，趕赴豐碩。蘋果女人們就趁了這間隙，載歌載舞、盡情釋放。蘋果有遠(yuǎn)方，蘋果女人們也有遠(yuǎn)方，她們的遠(yuǎn)方就是在忙碌的間隙，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用歌和舞載著自己的夢想和靈魂飛揚(yáng)，放松自己，好為即將來臨的忙碌儲備能量。

一到蘋果豐收季，果農(nóng)們忙得腳底板翻天。蘋果種得多的人家，按果農(nóng)們自己的話來說，最忙的時候即使把一個人掰開來頂兩個人用，蹬開八字腳也忙不過來的，自然沒有閑情唱歌跳舞。

灑漁是昭通最大的蘋果交易市場，南來北往的果商在這里聚集，把蘋果銷往四面八方。這些年政府傾力打造蘋果之城，對蘋果的種植和銷售加大了扶持力度。目前，昭通蘋果不僅遠(yuǎn)銷東部沿海城市、東南亞及南亞國家，還拓展了迪拜等中東市場，銷往市外的蘋果占總量的80%以上。

灑漁也是我的家鄉(xiāng)。記得幾年前，我回家的時候，正是蘋果豐收的季節(jié)，那時的昭通蘋果名氣還不夠大，還未得到外界的認(rèn)可，銷路又單一，果農(nóng)們就特別辛苦。

白天摘果、撿果、分果，按不同的等級或裝筐、或套袋裝箱，還不待天亮，凌晨四五點(diǎn)就用電動三輪車載上蘋果送到市場上去。電三輪稍遲就進(jìn)不了蘋果交易市場，被堵在街頭，喇叭摁得“嘀嘀”響，并夾雜著“倒車、倒車”的警示聲。一片混亂，街頭街尾交通常常被堵斷，塞著長長的車隊(duì)。

那一天凌晨，萬物還在沉睡，一切鴉雀無聲，我就被一陣電動三輪車的聲音吵醒，打開手機(jī)看看時間，才四點(diǎn)，大哥就用電三輪車?yán)O果去市場了，可到了中午吃飯時，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去，總是說，蘋果走得慢，還沒動，你們先吃。

我們就先吃，吃完飯，我和小侄女就一同上街去換大哥他們吃飯。

到了街上，蘋果壓斷街，到處紅朗朗、到處豐碩一片。街的兩旁，籮筐里碼著高高的蘋果，三輪車?yán)镙d著滿滿的蘋果，果筐挨著果筐，三輪車擦著三輪車，只在綠化道兩邊留出人走的通道。人們擠擠挨挨地穿梭，背背籮的，賣完蘋果用扁擔(dān)扛著空籮往回走的，挑著沉甸甸蘋果送往收購點(diǎn)的……人流中，不時的你擠了我一下、我碰了你一下，不時聽到有人在叫，請讓一下，請讓一下……對不起，對不起……拿著分級板的果商則在蘋果攤邊，邊走邊看，時而停下來邊翻動蘋果邊精明砍價……仿佛皇家選秀般，臉上滿是從容和傲慢。

市場，人聲鼎沸，擠得不通風(fēng)。

我們好不容易擠過人流，找到大哥們停電動三輪車的攤位。大哥卻說，怎么來了，蘋果一時半會兒也動不了，反正也沒人要，餓了，我們會在旁邊館子，隨便吃碗米線就可以了，何必又來呢。

大哥他們?nèi)コ悦拙€了，我和小侄女守著三輪車賣蘋果。

中午太陽正當(dāng)頂，人影移至腳邊，雖是秋天，日光毒得咬背脊，小侄女戴著遮陽帽、我打著傘依然鼻尖直冒汗。或許是果商們一天里的蘋果已買得差不多了，又或許是天太熱了，蘋果太多了，挑來挑去挑花了眼，眼見得拿分級板的人越來越少，人流也相應(yīng)稀疏了很多。

倚靠著三輪車的小侄女和我都有些著急，就一直眼巴巴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一看有拿分級板的，馬上把平生所有的笑都拿出來堆在臉上，殷勤招呼：“過來看看嘛，過來看看嘛。”盡管笑得肌肉發(fā)僵，人家卻理都不理，眼皮都不抬一下，就去看其他攤位的蘋果了。

終于，架不住我們的熱情，過來了一個圓臉、有福相的女人，但女人走近，只笑望我們一眼，拿著分級板又要走開。

“你看看嘛，看看嘛，多少給個價唄。”小侄女急了，一把抓住人家的手。

女人終于站住了，翻了翻車?yán)锏奶O果，說，顏色太綠了，又是絲絲紅。

絲絲紅才脆，肉質(zhì)又細(xì)嫩，又耐存儲。小侄女忙伶牙俐齒地推銷起來。

“知道，知道，但賣相不好，銷不動。”女人又笑，拍拍手繼續(xù)說，“看你們就不像賣蘋果的，走了哈。”

“那，賣蘋果的要長啥樣？”小侄女有些惱火。那一天，小侄女穿了破洞牛仔褲，白襯衫隨意打了個結(jié)，著平底小白鞋，確實(shí)不像個果農(nóng)。當(dāng)然我也不像。

那一天，當(dāng)日光再次把人影愈拉愈長時，壓斷街的蘋果，品相好的終于被果商買走了，品相稍差的一部分賤價賣了，大部分果農(nóng)舍不得賣。畢竟是一年的辛苦：剪枝、疏花、疏果、摘葉、摘果、分級、裝筐……一年365日，多少時日就浸泡在果園里，費(fèi)了多少心血與周折！

舍不得賤賣的，怎樣來的怎樣走，原封不動。只是神情改寫了，清晨，眼睛發(fā)亮，傍晚寫滿倦意和落寞，但更多的果農(nóng)卻是習(xí)以為常的淡定和平靜了。

那一天，大哥家的蘋果終是沒賣出去，第二天，同樣四點(diǎn)又繼續(xù)發(fā)車，上了市場，同樣因?yàn)樘O果色相不夠好，依然無人問津，最后75果降為70果，70果降為等外果，三文不值兩文兜底賣了。

但因?yàn)槟且惶欤驗(yàn)楣虩o意“不像賣蘋果的”一句話，倔強(qiáng)的小侄女，后來乘著時代的惠風(fēng)，通過微信朋友圈、淘寶網(wǎng)店把蘋果銷到了四面八方。一時間竟做得風(fēng)聲水起，自家的蘋果再也不愁銷路了，大哥再也用不著為賣蘋果半夜就起身，回來日落黃昏了。

不愁銷路的，如今不止大哥一家吧？所有的果農(nóng)都如此吧？不然果農(nóng)人家的夜空，為什么歌聲那么飛揚(yáng)呢？

惠風(fēng)和暢，是的，昭通正在打造一座“城在園中、園在城中，半城蘋果滿城香”的蘋果之城。

蘋果不僅是產(chǎn)業(yè)，更是城市的品牌。

去年，我們跟了臨時組合的旅游散團(tuán)，踏上去色達(dá)的旅程。一路上小雨淅淅瀝瀝，氣候陰冷潮濕、天空灰沉，又因?yàn)槎际悄吧耍飞洗蠹叶疾辉趺凑f話，氣氛更顯沉悶。車過汶川已是中午，須組團(tuán)用桌餐，十人一桌，四菜一湯：素炒青椒洋芋絲、素炒苤藍(lán)絲、素拌三絲、一盤野山豬臘肉、一碗海帶湯，看起來倒是悅目得緊。

你們，昭通人？剛一落座，身邊的一個四川女人就問。

“啊，昭通呀，你們昭通的丑蘋果太好吃了！”還不待我搭話，桌對面的一個濃眉大眼的美眉就驚叫起來。說到丑蘋果，美眉眼睛發(fā)亮，神情一下子生動起來。

聽到人家這樣夸昭通蘋果，我們自然喜不自禁，又剛好帶了早熟蘋果“神砂”，趕忙拿出兩個來擺在桌子上。“是噻，一聞到蘋果香氣，就知道你們是昭通人噻，果然的。”四川女人笑起來。

哦，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因我膚色黑被認(rèn)作昭通人，原來人家是聞香識蘋果。我們笑，一桌的人都笑。

也怪，這蘋果一離開昭通，就成精了。香味愈發(fā)濃郁、色澤誘人，在清湯素水的桌餐映襯下更是驚艷群芳，頓時人人口舌生津。我們借了餐館的刀，把兩個蘋果切成八瓣，每人得一瓣。才咬第一口，大家就贊不絕口，夸昭通蘋果是蘋果中的極品：脆，酸甜可口；自帶蜜味、汁水四溢……一時間，贊譽(yù)紛呈，紛紛加微信，要買昭通蘋果。

桌上氣氛頓時熱烈高漲。

因蘋果結(jié)緣，陰冷灰暗的色達(dá)之行竟和諧而溫馨，一路上大家都打趣叫我蘋果女人。當(dāng)然,我也樂意，嘿。“半城蘋果滿城香”。多么浪漫的城，多么浪漫的人。（作者：陳正勇??系昭陽區(qū)二中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