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秋雨半城相思，輕飛的雨絲，點點滴滴落在舊日的老街。雨是多情的重逢，朦朧的眼簾里映照著相守與錯過。

下雨的秋末，大山深處的威信縣也是絲絲涼意。小城掩映在崇山峻嶺中，時常云霧繚繞，像天河里的少女在朦朧中浣紗，時隱時現(xiàn)。

濃密的綠蔭中已偶見片片黃葉，陽光總想暖暖地擁抱著這葳蕤的光陰，但阻擋不了即將遠去的秋天的步伐。

一場秋雨到來了，在這纏綿的淅淅瀝瀝細雨間，最是讓人肝腸寸斷的，不是陰冷，而是此時此刻在眼前離別的痛楚。

我是決定要走的。

離開，是一種堅強的向往，也是一種環(huán)繞的惆悵。

白天的威信小城很寧靜。

我曾是遠方的流浪人，與她在這小城不期而遇，我們穿梭在小城的街市，徜徉故里街景，這是一座有故事的小城。

石板路沿緩緩的山坡而下，不寬不窄，二米有余。兩旁店鋪林立，店鋪似有統(tǒng)一模式，兩層高，瓦頂石墻，木制鋪板，當頭的兩戶瓦檐下還吊著幾個風鈴，秋風掃過，叮當作響。

她深深的眼眸、親切的笑容、秀美的身姿，一條齊小腿的大辮子。熱情洋溢的言談，似天邊的彩虹、似布達拉宮的格桑花。我們一起在街上走著、聊著、笑著，她就那樣自然溫暖地植入我的心底，帶著神圣般不可抗拒的力量。

秋日的蓮花峰，我們拾級而上，登高望遠，俯視群山擁抱中的美麗小城——她的家鄉(xiāng)威信。

蓮花洞中，面對千年石佛，我陪她默默祈禱、默默暢想，無語無言，但心到如神知。站在蓮花峰上，我們就恰如一朵盛開的蓮花上挺立的一對金童玉女。

她帶我去找她哥，一個非常疼愛她的大哥哥。大哥哥不問青紅皂白，也不問我的來龍去脈，炒豬頭肉時撒上一大把花椒、炸一盤花生米，拿出了他老爸珍藏多年的老酒，一人一杯。三杯落肚，早已是性情中人，她哥抬手就喊哥倆好，羞得她臉頰上如二月桃花，紅暈片片。

夜晚的威信小城很安詳。

我說我要走了，我是沒有詩的遠方，是斜風中的蒲公英，只會隨風飛舞，知道起點在哪里，卻不知道飄落的終點在哪里？

她執(zhí)意要讓我留下來，一起聽空谷之音，一起看行云流水，讓我在那個小城里有工作、有生活、有愛！

老街燈光有些昏暗，這種偏僻的山間小城，夜晚很多店鋪是不開門的，踏著石板，從街尾走到了街口，又從街口走到了街尾。

她還是不同意我離開小城威信，希望為邂逅找到一個答案。她可能不明白，生命中的很多得到與失去，都是沒有答案的。

實在走不動了，她在街后的村口找了棵大樹靠了過去，示意我站在她觸手可及的前方。秋的雨夜，無星光月色，但我分明是看到她的眼眶里噙滿了淚花。

我不敢靠近她，也不敢安慰她，是怕觸動她心靈深處的悲傷。她沒有錯，我也沒有錯，分別又是為了什么？

一片樹葉隨細雨無聲地飄下，滑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四周死一般的寂靜，我?guī)退讶~子拂落，但她卻面無表情。

我也靠到了樹上，她的背靠著樹，我的背也靠著樹，我與她，就隔著一棵樹干的距離，但樹干上又是幾許年輪？唯秋風可知。

無言、無語、無風、無聲，只有細雨婆娑，她應該是能感受到我存在的溫度，也感受到了我要離開這座小城的決心。

街邊最后的燈光都熄滅了，這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們兩人了，因為，我們聽到了彼此的心跳。

送她回家，一把傘、兩個人、一場秋末的細雨打破著夜色的寧靜，讓心靈震顫，我把外衣脫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讓她在微風細雨中多了些許溫暖。

到她家門口，她掏出鑰匙，打開了院門，邁著沉重的步伐跨進了門檻，噙滿淚水的雙眼回眸一笑，關上了門。

我站在雨中，欲言又止，心如刀絞，分明聽到關門后她大哭的聲音。

回到旅店，已無睡意，淅淅瀝瀝的雨仍在下，有點像江南的梅雨季節(jié)。可以下幾個時辰，也可以下幾天或十幾天。那哭聲纏繞在我的腦海里，在這細細的雨聲中，讓我在似醉非醉的狀態(tài)里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我想，當夜的她，是否也是枕著我的那件有體溫的外衣，擺弄著她的大辮子，流淚到了天明？

天亮時，我坐班車離開了威信縣。不是絕情，是在尋找屬于我的遠方。

在那個通信不發(fā)達的年代，顛簸中的相思其實也是一種浪漫。

人生總是那么恰好，每個生命里的遇見，都是為了給別人一些，自己也帶走一些，也許是命中注定的無緣，我們只能擦肩而過。千萬次的輪回，掛著一帆細碎的馨香。

多少年過去了，我再也未踏足過威信的土地。關于威信縣的各種故事，也鮮在媒體間見到報道。

我懼怕秋天的到來，更怕秋天的雨夜，因為我會不時地想起威信。

我不想看到秋風的那片黃葉，更不愿意見到雨夜靜靜滑落的那片樹葉，畢竟，這樹葉間的故事太讓我牽腸掛肚。每一片枯落的樹葉里，都有一雙噙滿淚水的雙眼、一個含笑的回眸、一條大辮子。

時光不會為誰停留，所有的記憶，將擱淺在我的眉彎里，變成無語的斑駁。我的那件帶著體溫的外衣，不知她是否還在保存？不知她是否再回到了那晚我們站立的那棵大樹下，撿起了被我拂落的那片樹葉，剪下了她的大辮子，一塊包在我的衣服中，放在她的枕芯里，夜夜入夢都看見大樹下的兩個人。

我一直生活在她的遠方，或許，我就是她的詩，而她是我的遠方。人生，總有一些淡淡的情懷，在心靈的陪伴中如影隨形，就像有些事情并沒有永恒，卻依然可以久久地回味。

秋的雨夜，紅塵如煙，唯美溫婉的相逢，牽著光陰的悲喜，淺語醉人的流年淚眼婆娑，朦朧了前程往事，思念的仍是那條大辮子、那把花椒的麻麻味兒、那條老街店鋪上風鈴的叮當聲、那座充滿故事的小城。

光陰荏苒，驀然回首，她已經(jīng)成為了誰的誰？所有關于她的記憶、關于威信小城，都會不由自主地沾上了相思的味道，哪怕時光就此停步，她依然在我的夢去夢回之間。

（作者：楊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