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也是水

悲傷是父親

五十七年 我和父親一起生活

黎明村 有兩間破舊的房屋

凌晨 像這三個漢字

父親是水 但我不是魚

我 也是水

水葫蘆瘋長 開紫色花 那曾經是

父親的快樂

說在天堂 父親告訴我

那不是蘇杭

向父親飛去

放學后 我獨自在屋后的

小竹林里找鳥巢 但找到的

都是空巢

天色暗下來

我聽見父親在喊我回家

那是五十年前的聲音

一直持續(xù)到 現在

去年六月 父親被一群鳥

叫走了

我哭著喊他回家 卻沒有回應

若干年后 我會

變成一只鳥 眼里泛著月光

向父親飛去

母親的山水

遠遠地看 山上的杜鵑花開了

寒山湖的水綠了

不曾看見的是樹上的松鼠

葦草叢中的鳥巢 湖里的魚蝦

在山上 你能遇到想見的人

但我只是經過 像這陣風

迎著雨 像迎著溫情

臉上的雨水活生生地閃亮

雨水百里 春風千萬里

母親仍活在人間

夜晚蜷縮在我們身后

爸爸 睡夢里聽見自己

在喊 爸爸

這喊聲 像我的手搭在

父親肩上

五十五年前 我和父親

擠在一張硬板床上

熟睡的我將小手搭在父親肩上

夜晚蜷縮在我們身后

父親起床做飯 我望著

破陋的木窗發(fā)呆

父親在遠處閃光

父親在遠處叫我

父親是遠處的一團小黑暗

小黑暗 在我眼里那么大

父親負重的身影

父親不抽煙 但我仍然

給他點燃一根煙

父親在遠處閃光

在黑暗里發(fā)光

迎面撲來的一個個死神

在黑暗里倒下

無 常

去年清明 父親帶著我們

祭祀祖先 但誰會想到今年清明

我們竟然會來祭拜你

活著的人向東走

死去的人 墓碑上的身影

向西走

父親離開我們

九個月零七天了

我會留出我的今后

你來 我陪你說話 喝酒 下棋

你給我背上抓癢

你來 我們一起聽窗外滴答

雨聲

消弭體內的孤獨

人間的一切都在這里

去年的今天 父親被推進病房

病危通知書 包著火

父親 張正楊 被人喊了

八十四年 醫(yī)生的喊聲讓我驚心

東南西北 父親走了這么多路

終于躺下 但不能躺平

多虛弱的身軀 害怕父親的

世界 被床單裹緊

人間的一切都在這里

在醫(yī)院 我越來越安靜

我想獨自經歷

聽慣了窗外的鳥聲

我不想再搬家

想跟鳥說話

但我找不到它們的身影

像失散多年的父親

我用鳥聲讀出他的名字

鳥什么都看見

我什么都聽見

許多的愛 或懷念

我想獨自經歷

作者：張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