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昭通日報
2024-05-23 08:00父親80歲之后,由于身體不便,都是在家里理發(fā)、刮胡子。二哥為父親買了一個電動推剪。父親還能動時,都是自己刮胡子。年邁之后,行動不便、視線模糊,只能由我們哥幾個為父親理發(fā)、刮胡子。農(nóng)閑季節(jié)都是大哥、三哥為父親打理,農(nóng)忙時節(jié)我回老家也會為父親理發(fā)、刮胡子。
每一次,望著父親已經(jīng)雪白的頭發(fā)和胡子,才會真正體會到時光的蒼老和歲月的無情。望著曾經(jīng)要強的父親變得身軀佝僂,濃黑似劍的眉毛已是銀白如霜,炯炯有神的雙眼已然渾濁無神,心里不由泛起陣陣酸楚。生活,讓我們長大,讓父親變老,讓一切成為過往,難以追憶。
如今,父親已然離開我們7年,想再為父親理一次頭發(fā)、刮一次胡子已不再可能。對我而言,與父親在夢里相見都成了妄想。自從父親去世后,我從未夢到過父親。只能在記憶里使勁尋找過去點滴,尋找過去為父親理發(fā)、刮胡子的回憶。
那是一個周末,我和妻兒回老家看望父母。天氣很好,母親說父親的頭發(fā)和胡子都長了,讓我為父親刮一下。中午陽光明媚,天氣暖和,我把父親拉出屋在院壩里坐著,用一件父親不再穿的襯衫為他圍好脖子和肩膀,便開始了理發(fā)和刮胡子的流程。先準備一盆溫水,用溫熱毛巾把頭發(fā)和胡子捂濕。待幾分鐘后,先理發(fā)。由于技術欠缺,就只能用推剪把頭發(fā)全推整干凈。父親的頭上有的地方有痤瘡,推到這些地方就要慢一點、輕一點,有時不注意,就會揭開傷疤流出血來。這時,父親就會喊“疼”。我安慰父親:“沒事,就出一小點血。”頭發(fā)推完后,用毛巾先抹一下碎頭發(fā)。頭發(fā)推完,再刮胡子。先刮上頜,再刮下頜。上嘴唇的胡須要細一點、凌亂一點,要難刮一點。這時,要用左手把皮膚繃緊一點,否則會劃傷嘴唇。下頜接近脖子的地方有稀疏的胡子,不注意就會落下。父親總要用手去撫摸一下,有落下的又叫我刮。把頭發(fā)和胡子刮完,需要40多分鐘。然后,再清洗頭發(fā)和臉龐,把身上的碎頭發(fā)清理干凈。散落一地的雪白的頭發(fā)和胡須,在陽光的照耀下,無意中組成的梅花圖案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多年之后,記憶深處仍有晶瑩的光輝閃爍不定,揮之不去。那是對過往歲月的緬懷,對難忘情懷的不舍,對無盡離別的感傷。
年邁的父親慈眉善目,長長的眉毛、銀白的頭發(fā)和胡須,承載了歲月對一位農(nóng)村男人刻畫的風塵。我聽父親講,爺爺去世時父親只有半歲,奶奶一個人把大爹和父親拉扯到18歲和12歲也去世了。父親48歲時我出世了,作為父母的幺兒,比其他哥哥姐姐享受了更多的愛。在那個物質(zhì)極其匱乏的年代,雖然吃得不好,但我沒有被餓過肚子,這與父母的愛是分不開的。小時候,跟著父親去挖洋芋或者掰苞谷,父親都只是象征性地弄一點給我挑,主要是以鍛煉為主。有一次跟著父親挑苞谷去溫家街,我開始挑20多斤,走著走著,挑不動了,父親干脆把我挑的加到他的挑籮里。現(xiàn)在回憶起來,腦海中滿是父親被壓得更彎的腰。上年紀之后,父親的腰一直伸不直,都是佝著的。我想,這是一個被生活壓了幾十年的人的正常生理形態(tài)吧!歷經(jīng)幼失雙親、生活磨礪的男人,再是鐵打的也被壓彎了。由于我們家有八姊妹,人多口多,口糧年年不夠吃。父親就把僅有的白米挑到蘇甲的布興換成洋芋、蕎麥吃,來回100多里路,怎么可能不壓彎了腰,走爛了鞋?我終于知道了父親腰彎的原因。父親的一生,飽經(jīng)風霜,歷經(jīng)磨難,但從未對生活低下過頭。望著父親飄落滿地的白發(fā),我仿佛看到了父親正直的一生。
父親曾經(jīng)是生產(chǎn)隊的保管員,看管著整個生產(chǎn)隊的生產(chǎn)生活物資。別人當保管員都會有吃不完的糧食,只有父親當保管員,我家年年都不夠吃,要借超支款。這與正直的父親是分不開的,也是大家推舉父親當保管員的原因。因為大家都相信父親,相信他的大公無私和為人。即使生活再困難,父親也從來沒有私自拿過公家的任何一樣東西,占過公家的任何便宜。由于生活艱苦,父母養(yǎng)成了勤儉節(jié)約的生活習慣。以前我還不怎么理解父母的節(jié)儉,成家之后,遇到了“一分錢難倒一個英雄漢”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父母經(jīng)常講的“有時要想到無時”這句話的含義。父親的一生,是善良的一生,沒有主動去招惹得罪過其他人。遇到故意上門欺負的人,都是忍讓再忍讓。實在讓不過去了,才奮起反擊。所以在村子里父親和母親人緣很好,都非常受人尊重。即使是遇上那種潑皮無賴,都是能讓則讓,不作無謂的爭吵。很多年過去,在灑漁集市上遇到村里其他的人,個個都在贊揚父母的為人,沒有一個說他們不是的。父親越加雪白的頭發(fā)和胡子,記載了歲月給他留下的風霜與滄桑。長長的銀白的眉毛,彰顯著父親的善良與剛正。
自從父親去世后,7年了,我一次也沒夢見過父親。幾個哥哥姐姐在一起,回憶起父親,他們都會講起某天又夢見了父親,他還是穿著那件天藍色的對襟衣服和褲子,沒有表情,叫他也不理。講起來,老輩人說,他不理人是好事,如果他對著你笑,你就會生病。可是我,怎么就夢不到父親呢,怎么才能夢到他呢?如果能在夢中見一見父親,生一次病又如何。只能翻翻手機里父母的照片,看看父親銀白的頭發(fā)和胡子,母親黑黝黝的頭發(fā),以及他們慈祥的面容。慢慢地,凝視的目光濕潤了!
給父親刮胡子,當時可能會覺得是一種麻煩,現(xiàn)在想來,已是難得的珍貴記憶。
現(xiàn)在再想給父親刮胡子,即使是夢中也是不可能了。
作者:耿先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