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之“魂”

在我看來，一座古城的存在是有魂的。這個魂，就是其所蘊含的歷史積淀和文化傳承。

我定居的昭通便是如此。27年前，因為結(jié)識了妻子，我從河北來到數(shù)千公里外的昭通，并漸漸地喜歡上了這座古老而優(yōu)雅的南方小城。當然，更確切一點說，是這里悠久而獨特的歷史文化底蘊留住了我這個異鄉(xiāng)人。

20世紀80年代的某一天，昭通市北郊過山洞出土的一枚人牙化石，引起了考古專家和史學專家的注意，經(jīng)鑒定這枚人牙化石為“早期智人化石”，距今約10萬年，稱作“昭通人”。這一發(fā)現(xiàn)，填補了云南省猿人階段到晚期智人階段之間的空白，也證明了昭通是人類起源和發(fā)展的重要地區(qū)之一。

透過漠漠光陰，我們可以想象得到，大約距今1萬年前，居住在這里的先民已廣泛使用磨制石器，并掌握了制陶、紡織、耕作和放牧等技術(shù)，開始了邑居和定居生活。翻閱相關(guān)史書，我看到，此后的昭通歷史文化大概又經(jīng)歷了這些階段：西周末至春秋初期，杜宇部落入蜀，“教民務農(nóng)”，帶去了先進的農(nóng)耕文明，得到了蜀民的擁戴，杜宇當上了蜀王，號稱“望帝”。公元前250年，秦孝文王以蜀郡太守李冰開鑿僰道。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tǒng)一全國后，為了進一步經(jīng)略云南，又派常頞將李冰開鑿的僰道延伸至建寧（今曲靖），也就是今天的“五尺道”。從此，中原文化、荊楚文化、巴蜀文化、夜郎文化、滇文化便通過“五尺道”這條“南方絲綢之路”，在昭通這樣一個西南重鎮(zhèn)實現(xiàn)了大融合，演繹出獨具特色的“朱提文化”。而以漢文化為主的“朱提文化”，是包容了多種周邊文化因素的復合型、地域性文化，它讓昭通的歷史文化變得多元而豐富。

一座長安城，半部華夏史。說的是古城西安。想不到，小小的昭通居然有與人類起源的關(guān)聯(lián)，可見其歷史底蘊有多厚重，不禁讓人為之驚嘆。而從歷史長河中走來的昭通風云人物更是俯拾皆是。遠的不說，僅是民國時期的那些昭通人在云南歷史上所產(chǎn)生的深遠影響，就足以讓人震撼和自豪。

國學大師姜亮夫就是其中一位。

在陡街84號，我駐足于姜亮夫故居，目光所及之處，一字一句，都是有關(guān)先生的記載。姜亮夫是我國著名的楚辭學家、敦煌學家、語言學家、文獻學家，一生治學博涉多通，在楚辭學、敦煌學、音韻學、古文字學、方言學、古史學等領(lǐng)域均卓有建樹。姜亮夫?qū)Τo學的研究貢獻尤為突出，他撰寫的《楚辭通故》被譽為“當今研究楚辭最詳盡、最有影響的巨著”。全書分四輯，十部，五十六類，三千六百余條目，征引前人之說凡百余家，共二百余萬字。該書對與《楚辭》相涉之語言、名物、觀念、人事、歷史、地理、天文、民俗、制度等均有詳盡的疏解，令人仰慕和敬佩。

緩緩移步，我看到了姜亮夫先生致力于教育事業(yè)并為之作出的貢獻。自1950年起，先生培養(yǎng)了一大批從事古漢語、敦煌學、楚辭學研究的優(yōu)秀人才。他曾任杭州大學教授、中文系主任，并受命組建杭州大學古籍研究所，擔任首任所長，為浙江大學漢語史、古文獻學科的建設(shè)與發(fā)展奠定了堅實基礎(chǔ)。先生不僅學識淵博，而且品德高尚。他具有強烈的報國思想，將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緊密相連。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先生曾冒著生命危險保護從歐洲帶回的敦煌文獻，展現(xiàn)了非凡的愛國精神和學術(shù)精神，看罷不禁心生敬意。

那么，對于昭通古城，它的氣質(zhì)、靈魂究竟意味著什么？我想，姜亮夫先生閃耀著光澤的生命歷程就是答案。

翻開昭通的歷史卷軸，像姜亮夫這樣高尚有趣的靈魂，可謂俊采星馳。叱咤滇云的龍云、盧漢，討袁護國的張開儒、祿國藩，為救亡圖存投身革命的羅炳輝等，這些昭通人曾經(jīng)集體在歷史的舞臺上次第出場，這和昭通“其民好學”“崇文尚義”“耕讀傳家”的文化基因分不開。昭通人的性格打上了地域性的文化烙印，他們的傳奇故事也成了后來昭通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素材和資源。正如昭通詩人夏吟所言：“昭通人多有過大開大合的人生，有大悲大喜的情感，地處高原，人的心胸大氣磅礴，而這個地方極為脆弱的地質(zhì)條件，也讓生命的脆弱感凸顯出來，這樣的環(huán)境更能讓人思考生命的來路和去路，思考生命和自然的關(guān)系，人的生存意識、生命意識能夠被激發(fā)，這些在昭通作家筆下被表現(xiàn)出來，有著和其他地域作家不同的陌生性。”

歷史的魂脈總會影響后來的人。記得當年初到昭通時，我就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座小城充滿著濃厚的文化氣息。一眼望去，幾乎每條街上都能夠找到散發(fā)著油墨馨香的書店。這還不算，很快我又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除了街上那些林立的書店之外，這個地方還滋生了很多民間創(chuàng)辦的文學社、數(shù)十種自辦的文學小報以及一大批喜歡寫作的作家和文學愛好者。直至今天，這種景象依然沒有隨時間的流逝而消失。

也許，這就是昭通區(qū)別于其他地方的獨特之處。我們說，一座城市有沒有靈魂和底蘊，跟這座城市源遠流長的文化息息相關(guān)。昭通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人喜歡文學，并形成了被文學界認同的“昭通文學現(xiàn)象”，同樣與這個地方厚重的歷史文化分不開，與根植于昭通人血脈和靈魂里的文化基因分不開。

這大概就是昭通古城的魂。漫步其中，你仿佛能夠聽到歷史的回聲，感受得到濃厚的文化氣息，以及與一個個偉大靈魂對話的美好。

古城之“韻”

古城，是文化的載體，是歷史的見證，更是心靈的歸宿。走進昭通古城，城中的每一處建筑、每一條街道、每一塊石碑都承載著歷史的記憶，讓人們能夠感受到這座古城的氣韻。

昭通古城有四道城門，東為撫鎮(zhèn)門，南為敉寧門，西為濟川門，北為趣馬門。舊志記載了云貴總督鄂爾泰著的《昭通四門記》：“烏蒙之更為昭通也，尚其顧名思義，嘉與咸興哉。今郡城重建，按四境所達。”也就是說烏蒙改名為昭通后，重新修建城池，按四境所達，分別修建了東西南北這四道城門。這四道城門蘊含著關(guān)愛百姓的治國思想：“戰(zhàn)事平定，安定和平的功業(yè)已建成，明君賢臣要像大旱中的霖雨一樣，解除全國老百姓的痛苦，使人民過上安定幸福的生活，治理者要以誠信來安撫百姓，以得到百姓的愛戴。”

今天，除了敉寧門，其他三道門均已修繕完畢，這不僅為城市增添了古韻，也留住了昭通人對這座古城久遠的記憶。

在昭通古城中，最引人矚目的莫過于那些古老的會館。清代期間，全國各地來昭通從事礦產(chǎn)開采和進行商貿(mào)的商人絡(luò)繹不絕。為此，旅居昭通的各鄉(xiāng)人士紛紛利用鄉(xiāng)土情誼建立同鄉(xiāng)會館。成都會館、西安會館、江西會館、福建會館，以及兩廣會館、兩湖會館、云南會館、貴州會館等15個規(guī)模宏大的會館，在昭通古城形成了豐富的清代中國古建筑群落。昭通是遠近聞名的“會館之都”。

這些會館曾經(jīng)是歷史上商賈云集的地方，如今雖失去了往日的繁華，但那份歷史的厚重感依然讓人心生敬畏。會館內(nèi)的木雕、磚雕、石雕等工藝精湛，讓人嘆為觀止。沿著曲折的街巷前行，不時會遇到一座座古老的會館。這些會館見證了昭通古城的繁榮與衰敗，也見證了無數(shù)商賈的榮辱與起落。

走進被修繕后的廣東會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正殿，正殿單檐硬山頂建筑，屋頂形式為“一殿一卷式勾連搭”，是昭通唯一的古建筑形制。正殿兩邊的叫耳房，南、北耳房及正廳相連呈“一”字形布局。讓我興趣陡增的是進門處的那座戲樓，戲樓為亭式建筑，穿斗式木結(jié)構(gòu)，雙重檐歇山頂。戲樓建筑藝術(shù)高超，顯示出了古樸和大氣。我凝視良久，眼前慢慢地浮現(xiàn)出戲樓過去的那些時光。伴隨著咚咚鏘鏘，或激越或緊密的鑼鼓聲，戲樓上，演員們身著色彩斑斕的戲服，粉墨登場，用婉轉(zhuǎn)流暢的唱腔和傳神細膩的表演，演繹著一個又一個經(jīng)典而傳奇的故事。想必那時臺下的觀眾一定是神情專注，或欣喜或激動，或憤慨或悲傷，沉浸在劇情之中。不用懷疑，在那個物質(zhì)和精神相對匱乏的年代，戲樓給人們帶來的精神安慰是無法言喻的。如今，戲樓雖已被修繕，卻再難看到當年表演的場面，留下的終歸是驅(qū)不散的寂寞與清冷。有時候想想，這樣的情景與我們的人生何其相似！

除了會館，讓人心心念念的就是昭通的老街老巷了。北正街林立的商鋪、嘈雜的人聲。建國街從清代至今，走出書法家、中國科學院院士，以及獲得魯迅文學獎的作家。街道呈斜坡狀、極具煙火味的陡街。頗具特色的挑水巷，那磨得溜光的青石板路上，歲月不知道刻下了多少人走過的印跡。

然而，不管時光如何變遷，古城終究是古城，它就像一位歷經(jīng)滄桑的老者，靜靜地佇立在這片土地上，訴說著千年的過往。這里的建筑，無論是廟宇、府邸還是民居，都充滿了古色古香的氣息。站在古城的高處，俯瞰一切，我不禁陷入了沉思。這座古城，究竟經(jīng)歷了多少風雨的洗禮才走到了今天。它見證了歲月的殘酷，也承載了無數(shù)人的悲歡離合。然而，它依然屹立不倒，散發(fā)著獨特的魅力。

如果說這些會館、府邸、民居散發(fā)的古韻讓人喟嘆的話，那么昭通美食定然是這座古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漫步街頭，放眼望去，各條巷道里的小吃攤、大排檔、飯店、賓館林立，油糕、餌塊、米線、稀豆粉等一些北方人聽都沒聽說過的風味小吃香氣繚繞。從晨曦微露到暮色深垂，不管你何時到這兒，總會看到將小吃攤圍得嚴嚴實實的“吃貨”們。難怪作家賈平凹到昭通之后發(fā)出如此感慨：“云南人愛吃，天上飛的除了飛機，地上跑的除了草鞋！”挑逗著味蕾的美食不僅滿足了口腹之欲，也讓人感受到了古城的另一種風韻。

在昭通，不說別的，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洋芋，炒、炸、煮、燒，就可以做出多種不同味道的美餐。昭通人愛吃洋芋就像北方人愛吃烙餅一樣平常、隨意。與昭通人在吃上的“講究”相比，北方人吃得似乎有點“將就”。一個大瓷碗，盛滿了寡淡無味的小米粥，外加幾個饅頭和幾塊咸菜就是一頓飯。吃慣了昭通美食，再回北方，大概會好長時間都沒有胃口。

昭通人不僅“會吃”，而且好客。只要有朋自遠方來，他們會毫不吝嗇地將濃茶、燒酒、大碗肉連同那種憨厚豪爽的烏蒙高原性格，一起往桌上端，讓你感受不到半點“客居異鄉(xiāng)”的悵然與落寞。

一瓦一磚筑樓臺，一草一木映亭閣。這座古城，宛若一幅跨越千年的歷史畫卷，細膩地勾勒出老昭通城的輝煌與滄桑。小街小巷間躍動著生命的活力，古建筑則以沉穩(wěn)與知性訴說著過往。熱氣騰騰的市井生活，更是為古城添上了幾分生動與煙火氣。昭通古城，氣韻悠長，你所能想象的一切美好，皆能在此尋得蹤跡。

古城之“思”

時光匆匆流逝，古城亦在不斷地發(fā)展與蛻變。然而，無論如何變遷，其靈魂與魅力恒久不衰。我們的責任在于珍視古城，傳承其深厚的文化與精神。同時，我們須關(guān)注古城的發(fā)展與未來，使其在當代社會中煥發(fā)新的生機與活力。

然而，當前眾多古城正面臨保護與發(fā)展的雙重考驗。如何在維護古城原有風貌的同時，激活地方經(jīng)濟，提升居民福祉？如何在守護傳統(tǒng)精髓的同時，巧妙融入現(xiàn)代元素，賦予古城新的生命力？這些問題，昭通古城同樣面臨，亟須我們進行深入的思考和實踐，亟須智慧與行動的雙重響應。

自2022年起，昭通市政府已多次針對昭通古城的修復與保護展開專題調(diào)研與論證，明確了以昭通轅門口為中心的2.97平方公里區(qū)域作為古城恢復與保護的核心區(qū)，并制定了包括古城保護與整治規(guī)劃、古城保護與提升控制性詳細規(guī)劃、古城道路交通綜合管線文物保護與利用在內(nèi)的3項專項規(guī)劃。古城的修復與保護遵循統(tǒng)一規(guī)劃、分步實施的原則，堅持先地下后地上、先保護后利用的策略，旨在強化昭通古城的保護與提升，保留城市的“煙火氣”，再現(xiàn)城市的“老場景”。同時，確立了3年內(nèi)將昭通古城打造成為云南省級歷史文化名城，5年內(nèi)申報成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目標。

加強古城保護與提升，對于傳承歷史文脈、完善城市功能、改善居民人居環(huán)境無疑具有積極意義。但是在古城保護與提升的過程中，我們需要銘記，修復并非簡單的復制、粘貼，而應力求原汁原味，讓建筑、街巷、供排水系統(tǒng)等歷史印記得以真實再現(xiàn)，避免過度商業(yè)化帶來“千城一面”的同質(zhì)化危機。此外，應制定并執(zhí)行嚴格的古城保護法規(guī)，明確責任主體。深入挖掘古城的文化內(nèi)涵，依托其歷史、民俗、藝術(shù)等文化資源，促進文化產(chǎn)業(yè)與旅游業(yè)的深度融合。在文創(chuàng)產(chǎn)品、文化體驗活動方面加大投入，通過舉辦文化節(jié)慶、民俗表演等活動，鼓勵居民參與古城經(jīng)營活動，提升居民收入與文化自豪感，進而增強古城的知名度與美譽度。

保護、利用、發(fā)展好古城，離不開政府、居民、企業(yè)等多方的共同努力與協(xié)作。只有在保護好古城的基礎(chǔ)上，才能更好地利用與發(fā)展，將文化資源轉(zhuǎn)化為文化資本，讓古城在傳承中煥發(fā)新的生機與活力，實現(xiàn)其歷史、文化、社會與經(jīng)濟價值的全面提升。

對古城的保護，實際上是對歷史的追憶與敬畏，對文化的傳承與弘揚，同時也飽含著對未來的憧憬與期待。讓我們帶著這份沉甸甸的思考，繼續(xù)在探索與保護古城遺跡的道路上堅定前行。唯有如此，方能更加全面地洞察昭通古城的往昔風貌、當前景象，乃至其未來發(fā)展的無限可能……

（部分圖片來源于昭通日報社圖視庫）

昭通市融媒體中心記者：劉建忠/文? 唐龍泉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