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工作到退休，教書育人四十多年，總算熬出頭了。

想當年，貪玩的天性常常讓我誤了家務，水缸見底，瓢朝天碗朝地，此時，必遭父母懲罰；讀書更不自由，稍有差錯，輕則教室后邊罰站，重則請家長，那可是即將來臨的“暴風雨”，讓人承受不起；工作了，站上三尺講臺，看似威風凜凜、滔滔不絕，實則戰(zhàn)戰(zhàn)兢兢，升學率、及格率、鞏固率常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評優(yōu)晉級更是弄得我頭皮發(fā)麻，可謂如履薄冰。

即將退休，頓覺海闊天空，真想變成孫悟空，一個筋斗云翻出十萬八千里，甩掉幾十年的憂心和重壓。

在學校舉行的歡送會上，我特地用蹩腳的英語說了句：“Cheers to freedom！（為自由干杯！）”惹得一些年輕教師羨慕不已，更讓一些即將退休的老教師產生共鳴。

退休后的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來“暴走”，再也不用擔心上班遲到，再也聽不到上課的鈴聲，再也不用提前幾分鐘拎著包在教室門口恭候了！轅門口、懷遠街、趣馬門、李子園……攜著歡樂，一路向北！過街樓斜對面的轉角處，就是國學大師姜亮夫的故居。平時只能匆匆而過，此時我有足夠的時間細細品味，大師雖已遠去，他的身后卻留下了皇皇巨著。

再向北，就是著名的趣馬門。花花綠綠的色彩，門頂是翹起的飛檐，這是封疆大吏鄂爾泰在改土歸流之際所賜的美名，先民們由此揚鞭催馬，一路向北。

左轉百余米即是小李子園。以前，狹窄的街道直達學校，兩邊是低矮的平房；數(shù)年后，狹窄的街道變成了寬闊明亮的柏油路，兩邊矗立起很多高大的建筑物。

掉轉方向，一路向南。望海樓公園里的白沙灘、紅亭子，還有那兩棵傾斜的古松，訴說著逝去的悠悠歲月。廣場上是歌舞的海洋，周圍綠樹成蔭，丹桂飄香。遛鳥的、打太極拳的……人們盡情地享受著休閑時光。

家門前是利濟河，河兩岸是高高的白楊樹，橋洞旁的河床用大石板鋪成，河水流下時形成一層層水簾，發(fā)出“嘩嘩”的響聲。一群鴨子一搖一擺地在“嘎嘎”的叫聲中躍入水中，穿過橋洞向下游去。風吹拂著白楊樹，鴨子“嘎嘎”的聲音漸行漸遠。

突然，電話響了，兒子輕聲說：“裝修工人快到了，趕快過去看看。”為兒子準備的婚房，忙活兒了幾個月總算要完工了。還未來得及喘口氣，老伴笑著說：“準備當爺爺嘍。”我心頭一驚，自由的夢想才剛開個頭，孫子又要登場！生活還未品出個滋味，就已到了黃昏。自由就像那個神秘莫測的藍精靈，又像那個尋而不得的“伊人”！

想當年，孩子第一次叫爸爸時，激動、喜悅和緊張的心情交織在一起。跌跌撞撞幾十年，現(xiàn)在要當爺爺了，感覺沉甸甸的，況且現(xiàn)在對帶孫子的要求越來越高了，需要通過孩子的不同哭聲來分辨他是渴了、餓了、尿了還是困了，這樣，奶粉、紙尿褲、搖籃曲就得紛紛跟上。睡覺時，只有在舒伯特那首優(yōu)美舒緩的搖籃曲中，孫子才緩緩入睡，年老的爺爺、奶奶才能得到短暫的休息；孫子睡夢中那天使般的微笑，就是對爺爺、奶奶辛勞的回報。此后，還得跟著小孫子學走路，每天總是彎腰前行，隨孫子的晃動而選擇前進方向，他晃到東就得拉緊學步帶往東，晃到西就得一路向西。孫子樂得手舞足蹈，我累得滿頭大汗，上床時骨頭像散架了一樣。當孫子蹣跚前行時，我們渴望自由的夢破碎了。

大孫子一歲時，在樓前的冬青樹下，他搖搖擺擺地向我們沖來，并長長地喊了聲爺爺，奶聲奶氣中有深深的期盼，惹得我老淚縱橫。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寫了一首詩：“奶奶一臉笑意，爺爺一串淚珠，熱熱地，緩緩地，滴落進古老的紅土地。”

小兒子在外地安家，讓我們去幫忙帶孫子。于是，我們匆匆離開了這片熱土，什么自由啊、夢想啊，早就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生活就像一場戰(zhàn)爭，孩子們在“前方”打拼，我們在“后方”支援。

小區(qū)內，綠樹成蔭、生機勃勃，金色的皇冠菊四季常開，潔白的玉蘭花含苞待放，紫色的紅葉李在微風中搖曳。孫子快樂地成長，蕩秋千、爬滑梯、追逐打鬧。

銀杏葉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孫子終于上小學了，每天接送他都要經過一片小樹林，旁邊是緩緩流動的金汁河，河中有小魚游來游去，樹上有蟬鳴。

有點空閑時間后，我們出國旅游，滿心歡喜。飛了十余個小時，到了戴高樂機場，然后參觀了金碧輝煌的盧浮宮、氣勢恢宏的凡爾賽宮。接著去了意大利的威尼斯。在瑞士的皮拉圖斯山，我們仰臥在雪地上，對著藍天盡情地拍照。半個月后，我們回國了，自由快樂的出國游就此畫上了句號。

幾個孫子歡天喜地來接我們。石頭告訴我，他和弟弟天天盼著爺爺奶奶回來。聽著石頭的訴說，看著云子幸福的微笑，我的心頭熱熱的、暖暖的。我們分享著從巴黎帶回來的巧克力，分享著合照。孫子們要奧黛麗·赫本代言的那種冰淇淋，要到意大利乘坐尖舟！那幸福的笑聲，讓我想起了一首歌：“花兒向我們點頭，白楊樹嘩啦啦地響……它們都說世界上，有我們就更美麗！”

作者：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