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沿著蜿蜒的山路行駛，越過兩條深溝后，視野驟然開闊，大片如雪的李花蔓延至坡下的人家。“青山綠水間小洋房錯落，公路環(huán)繞處百花盛開，這兒的人真幸福啊！”云南省昭通市永善縣碼口鎮(zhèn)的這番變化，讓我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的故鄉(xiāng)。

那時，在自留地里，母親精心篩選細(xì)細(xì)的泥土，使其疏松均勻后，撒下稻谷種子，澆透水，再蓋上薄膜。在等待種子生根發(fā)芽抽葉的空當(dāng)，父親忙著耕田、平整土地、加固田埂。當(dāng)種子頂破薄膜，長出兩三片葉子時，就開始移栽了。左鄰右舍總會心有靈犀般前來幫忙，田間滿是彎腰忙碌的身影，他們邊勞作邊打趣逗笑；孩子們則在田邊玩耍，采摘田埂上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紅的、黃的、紫的……戴在頭上，別在衣兜，還大把大把地握在手里。大人們一彎腰一抬頭間，一排排綠油油的秧苗便整整齊齊地扎根在水田里，它們默默向下扎根，緩緩向上生長。

孩子們尚在夢鄉(xiāng)，大人們就已出門，打著手電筒，按部就班地輪流守著自家田地澆水，好讓秧苗喝飽水。白天，又到田間除草、施肥、噴藥。幾聲雷鳴，幾場雨水過后，隨著節(jié)氣更替，秧苗漸漸由淡綠轉(zhuǎn)為濃綠，又從淡黃變成金黃。陣陣微風(fēng)拂過，稻子如波浪般層層鋪展，這浩瀚的稻浪奔騰向前，直至消失在田野盡頭。置身稻浪之中，仿佛能嗅到雪白米飯的清香。一穗穗稻子粒粒飽滿，謙遜地低著頭，等待收割。

晴空下，寂靜的田野一下子熱鬧起來。一年一季的谷子收成，是除過年外的大事，左鄰右舍又不約而同地帶著收割工具趕來。大片金燦燦的稻谷在婦女們明亮的鐮刀下紛紛倒下。男人們抬著木制的四方形打谷桶入場，十來個大漢扎著馬步圍在打谷桶邊，雙手緊攥稻穗，讓稻穗緊貼桶沿，胳膊、腿乃至全身都有力地拍打起來。一上來就全力以赴，忘情地、急速地大幅度拍打。每一次起落都富有節(jié)奏，每一個姿勢都充滿力量，仿佛一年積攢的勁兒都在這一刻爆發(fā)、釋放。

恬靜的陽光下，飽滿的谷子伴著男人們的汗水，飛濺、旋轉(zhuǎn)、跳躍著落入桶中，谷子越積越多。女人們裝滿一袋又一袋，男人們便蹲下身子扛起，起身搬回家中后倒在干燥之處。孩子們總能在谷堆里找到自己的玩伴——翠綠的螞蚱。隨著家中谷子增多，母親知道田里干活的人已快收工，幾個廚藝好的婦女已備好飯菜，等待他們“凱旋”。

天氣晴好時，家家戶戶開始曬谷子。頂著烈日，在水泥板上或者大簸箕里將谷子薄薄地鋪開，用木耙均勻地翻曬。經(jīng)過三五天烈日的烘烤，母親把干透的谷子裝入麻袋，父親一袋袋順著木樓梯扛上閣樓儲存。父親告訴我，在曾經(jīng)缺衣少食的年代，這些金黃的谷子就是一家人生活和人情往來的依靠；有些人家田地少，收成也少，人口又多，就會向親戚朋友借糧，等來年收成了再還。母親總是想讓家人先嘗嘗鮮，背著大半袋谷子去磨坊碾米去殼，再用簸箕篩出殘留谷殼，一顆一顆挑出小石子等雜物，把谷子變成白花花的米飯，一碗熱氣騰騰、香噴噴的米飯端上桌，一天的勞作便在這一碗碗米飯中開始與結(jié)束。

忙完稻子的收成，鄉(xiāng)親們終于能歇一歇了。他們不慌不忙地把田間稻草背回家，堆在房前屋后，堆成一個個草垛，任其風(fēng)吹日曬，待冬天給豬仔暖窩。風(fēng)和日麗時，無所事事的大人小孩喜歡爬上草垛，以稻草為床，一躺就是一整天。輕柔的微風(fēng)，湛藍(lán)的天空，柔軟的云朵，不知不覺間便做了個豐收的美夢。傍晚，檐燈下，男人們抽著旱煙，打著紙牌；櫻桃樹下，婦女們納鞋底、織毛衣，嘮著家常。朦朧月光下，伴著陣陣蛙鳴，孩子們打著手電筒，提著小水桶，拿著小水盆奔向田間，貓著腰，躡手躡腳地走在田埂上。一盆舀下去，“嘩啦”幾聲，連水帶泥倒在平地上，扒開稀泥，一條條泥鰍或一根根黃鱔不停地蠕動掙扎。我們瞅準(zhǔn)時機(jī)，迅速出手，往往一擊即中。第二天中午，等大人去田里干活后，就著白米飯，加上豬油翻炒，泥鰍和黃鱔就成了我們的盤中餐。

隨著季節(jié)變換，稻田似乎被人們遺忘，但它們總是默默堅(jiān)守，積蓄養(yǎng)分，為鄉(xiāng)親們孕育來年的金黃。

歲歲年年，那個名叫永善縣碼口鎮(zhèn)利其村的村莊，在歲月長河中守著日子慢慢變遷。曾經(jīng)的一片片稻田，如今已被李花取代，鄉(xiāng)親們吃著來自松花江畔的大米。曾經(jīng)田間勞作的男女，涌入大城市拼搏后回鄉(xiāng)把泥土瓦房改建成水泥磚房；曾經(jīng)田間嬉戲的孩子長大成人，回鄉(xiāng)在李樹下開直播，將清脆甘甜的李子銷往全國；現(xiàn)在的孩子們努力學(xué)習(xí)，為家鄉(xiāng)描繪美麗藍(lán)圖。

原來，鄉(xiāng)親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詮釋著對這片土地的深情。

作者：劉群

來源：“學(xué)習(xí)強(qiáng)國”昭通學(xué)習(xí)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