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昭通城市的中心——轅門口這個原點出發(fā)，陡街的城市線條將古城的布局向南、北、西三個方向延伸。走完陡街，順著西街和南順城街都可以到達這個地方，這里曾是一大片菜地，很多老昭通人喜歡把這個區(qū)域叫作“南菜園”。這個向南的地方，多年以前，曾經(jīng)有十五戶人家居住，于是成了古城邊緣為數(shù)不多的以戶命名的街巷——十五戶巷。

十五戶巷，留存著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十五個姓氏家族的不同的生活軌跡。從農(nóng)民、城市郊區(qū)的菜農(nóng)到城市中心的居民，他們的身份在不斷變化，但唯一不變的是，他們將街巷的時光不斷拉長，并把不斷散落、聚合的生活碎片留給城市記憶。

（一）

“鐵青著臉的父親，鋤頭舉得比山高/城市在他的緊逼下，后退到他的老屋前/明年，他的一畝二分菜地/將成為一個蔬菜批發(fā)市場∥ 尷尬的父親已經(jīng)無法成為菜園的主人/路過這里的風也不會和他打招呼了/鄉(xiāng)下的老屋一夜間蒼老/父親在天空收養(yǎng)的鴿子，還游走在瓦礫間/尋覓父親當年私藏的鎩羽……”在城市和鄉(xiāng)村交界的地方，記者曾經(jīng)在采訪本上寫下關于父親和城市糾纏不清的短句。作為昭通城市郊區(qū)的菜農(nóng)，曾經(jīng)的艱苦歲月與發(fā)展榮光在不斷地反轉(zhuǎn)，把城市的發(fā)展軌跡涂鴉成氣象萬千的寫意人生。

耄耋之年的韓大文是當年十五戶居民中年歲較大的老人，說起當年十五戶的特殊意義，老人雙眼迷離，開始陷入長久的回憶。“當年，我就是個種菜的農(nóng)民！”老人指了指身后，那是一排排房屋。老人指向的地方，就是十五戶巷東面的一個“丁”字路口，十五戶巷便從這里開始。走出七彎八拐的巷道，可以到達青年路、昭陽大道。城市繁華以這幾條街道為起點，走向不同的場景。

現(xiàn)在，兒孫滿堂的韓大文和老伴秦明芬仍然居住在老房子里，兒女成家后在昭通城市的不同方向有了自己的家，而這里的房子和主人一起慢慢老去。

韓大文每天拄著拐杖，和老伴圍著老房子轉(zhuǎn)悠。在他的記憶中，十五戶居民和他家一樣，當年住的房子都建有一個小小的天井，那些以姓氏命名的天井成了他們命運起承轉(zhuǎn)合的象征。“韓家天井”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不到痕跡，幾十年前的土坯房早已改建成磚房。老人指著堂屋門口的過道，反復說那兒就是當年的天井，他和父親曾在天井里生活多年。父親健在時，他和家里的幾兄弟在老房子原址上分別修建了自己的房屋，小小的房屋每天都會奏響生產(chǎn)、生活的“交響曲”。孩子們一天天長大，然后成家立業(yè)，他們最盼望的是孩子們能經(jīng)常回家，在老房子里一家人熱鬧地嘮嗑。

韓大文的幾個孩子都有自己的事業(yè)，最小的女兒教書育人多年后，因為書教得好，退休后又被留校做特聘教師，發(fā)揮“傳幫帶”作用。在昆明安家立業(yè)的大女兒，經(jīng)常悄無聲息地回到昭通，讓老人手忙腳亂地組織家庭聚會。

新中國成立前，十五戶是一種以戶為單位自發(fā)形成的小村落，在昭通街巷地圖上，這里是古城區(qū)的邊緣村落，屬于城市和鄉(xiāng)村的交界地帶。20世紀90年代開始，這里迎來了城市的快速發(fā)展，周圍的城市建設不斷加快，九龍護鼎城市中心、昭通金融中心建設，海樓路、青年路、昭陽大道等商貿(mào)區(qū)打造，將十五戶與中心城市聯(lián)系得更加緊密。

為完善城市功能布局，十五戶居民的土地被逐漸征用，這里成了昭通城市最早的一批拆遷地。

因為拆遷，十五戶居民的生產(chǎn)生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不同的人生走向就此拉開帷幕……

（二）

十五戶只是一個地理位置的通俗概念。十五戶巷的門店現(xiàn)在多被租賃給涌入城市的經(jīng)營者，他們對于十五戶巷的來龍去脈并不感興趣。

每一個熱烈奔跑的人，都在關注理想之外的基本生存之需，也許他們心里有很多的詩和遠方，但是，為了生活，他們不得不找尋理想和現(xiàn)實的平衡點。

伴隨著時代發(fā)展的浩浩洪流，20世紀90年代，曾經(jīng)是昭通古城邊緣地帶的十五戶，因為地段極好，成為發(fā)展的首選，很多居民的土地被征用，房屋則被保留下來。那些拿到土地征收款的十五戶居民、分到安置地塊的十五戶居民，命運發(fā)生了不同的變化。有的人家用征收款改善了居住條件，修建了更加寬敞的住房；有的利用這筆錢作為啟動資金，開始從事個體經(jīng)營，逐漸發(fā)展起來；有的拿著這筆款項，開始享受生活……多年以后，十五戶居民的情況都有所改變，有發(fā)家致富的，有安居樂業(yè)的，有散盡家財?shù)模袟砺业模腥チ诉h方的，有守住家業(yè)的，有靠讀書改變命運的，有混跡街巷的，30年一箭，春風得意抑或郁郁不得志，苦盡甘來抑或提前享受生活。命運的齒輪，在30年前就開始緩慢轉(zhuǎn)動，現(xiàn)在，時間給出了答案。

在十五戶巷道的一個拐角處，是當年的“徐家天井”。作為最早在此定居的十五戶中的人家，他們一家兄弟姊妹眾多，多年前一家人就住在小小的院落里。在拿到征地款項后，一家之主決定用這筆款項和變賣安置地塊所得的資金，修建一座氣派的房屋。一年后，這座高大的房屋成了十五戶當時最闊氣的房屋，一家人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當年，他們一家是十五戶最羨慕的一家。走進現(xiàn)在的“徐家天井”，所謂的天井變成了比外面巷道更狹窄的一間對排的房屋。那幢4層樓的紅磚房，在歲月的浣洗下，逐漸褪去了當年的色彩。徐家兄弟中的徐老大抱著孫子，那個頭上扎著朝天辮的小女孩，還不滿周歲，臉蛋紅撲撲的，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徐老四是家中最小的兄弟，平時做點小生意。徐老大的兒子是一名公交車司機，其他孩子也有自己的事業(yè)。“當年老頭子決定賣了安置地塊，我并不同意……”徐老大的母親如今年過古稀，說起當年那個當家人的決定，她嘟噥著，悵然若失。

時間不太在意十五戶居民的喜樂愁苦，自顧自地往前走。

（三）

在巷道交織的原十五戶所在地，58歲的蔡澤玉穿著碎花款布棉襖，坐在電暖桌前織著毛衣。年輕時，她從大關縣玉碗鎮(zhèn)石灰村嫁到這里的楊家。“楊家天井”在她的記憶中是不太具體的，當年的天井在丈夫和兄弟分家之時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家自立門戶后修建的房屋。他們一家就在這里蓋起了磚房，當年的土地也不過一畝多一點，土地征收款和安置地塊出售款讓一家人的日子好轉(zhuǎn)起來。他們嘗到時代的紅利，一家人靠著臨街的便利條件，做點小生意，日子也還過得去。

現(xiàn)在，孩子們在城區(qū)務工，幾個孫子在家附近的幼兒園和小學上學，接送孫子的任務自然落在了蔡澤玉身上，她最憤憤不平的事情是當年孩子學習不努力。孩子沒有走出十五戶巷，雖然溫飽不是問題，但是看著青年路、海樓路上繁華的景象，她心里的落差極大。

與蔡澤玉家隔著兩座房子的是李陽芳家。一座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土木結構的板壁房，大門的門柱是碩大的木柱子，房門是當年氣勢不凡的對開木門，走進院子，青石板鋪就的小天井還在使用。凹陷下去的四方院落，歲月的苔蘚悄悄從石板縫隙間冒出，院落里的房屋變成了磚房，石板還在，但當年“楊家天井”修建者已故去。李陽芳從昭陽區(qū)太平街道菖蒲塘嫁到這里，她和丈夫的土地都被征收后， 他們就一直守著這幢房子。“留那么多家產(chǎn)給孩子有什么用？寧說三聲有，莫說一聲窮！”文化程度不高的她心態(tài)極好，她說，時光不會倒流，不如守著有感情的地方慢慢地過日子。

李陽芳居住的三層樓房，除了小兒子和她在這里居住，其他的孩子早已搬了出去，在外面或購置房屋或修建新居。在安置地塊，幾個孩子修建的房屋價值不斷攀升，靠著不菲的租金，他們的生活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

每天早上推開沉重的木門，李陽芳出去晨練，在路上和當年的街坊鄰居拉拉家常、走走停停就是一個早上，她享受這份時光賦予她的寧靜。

（四）

時光慢下來，再慢下來，十五戶的居民不在乎他們戶口簿上悄悄發(fā)生的變化，不管是幾十年前的“十五戶”還是現(xiàn)在的“南菜園”，他們在乎的是真正落實到他們頭上的發(fā)展紅利。

昭通古城的中心區(qū)域也在悄悄接受時光的安排。與十五戶僅一箭之遙的昭通市金融中心，現(xiàn)在逐漸成了鬧市區(qū)，就連十五戶居民當年看不上眼、調(diào)侃其為“鄉(xiāng)下”的學莊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十五戶居民特別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還是覺得這里最好。安靜、生活方便，每天可以到左鄰右舍家走動一下，這些簡單的原因，成了十五戶居民區(qū)棲居西南一隅的說辭。

王開芬是一個不在乎甚至不想記起自己到底是十五戶還是南菜園居民的人，73歲的她自小在姑媽家長大，后來長期照顧姑媽一家，在這里成家立業(yè)后，她再沒有走出這里。大兒子英年早逝后，兩個孫子由她拉扯著長大，現(xiàn)在，大孫子有了工作，小孫子還在讀高中。小兒子一家人在外地打工。女兒出嫁后，她更不愿意外出，每天端個小凳子坐在房屋前，聽著抖音里直播的山歌，還不時搖頭晃腦地跟著哼唱幾句。對于“王家天井”，她記憶很深刻，那個偌大的天井盛滿她童年的記憶。她說，姑父曾提及，當年的王家在這里就是一戶人家，后來開枝散葉后，成了一個大家族，因為原有的房屋居住不下，遷走了很多。初步統(tǒng)計，現(xiàn)在家族人口很多，分散在昭通城不同的地方。

按照很多上了年紀的老人回憶，十五戶當年有很多家族，按照姓氏來分，還有宋、李、吳、韓、陳等家族，家族的榮光在十五戶居民的眼里，有不同的指向——有的認為，應該遵紀守法、安分守己，這樣的中庸之家就是家族持久的象征；有的認為，應該乘勢而起、勤勞奮斗，這樣的崛起之家就是家族中興的意義；有的認為，應該秉德治學、守成持家，這樣的有為之家是家族發(fā)達的根源……還有很多人家，對于家族的興盛發(fā)達有不同的理解，在時代的發(fā)展潮流中，十五戶人家不斷更迭著自己的認知，梳理著家族的往事，在不經(jīng)意間就成為彼此議論的對象。

十五戶抑或南菜園，對應著昭通古城的煙火民生，時代的冀望在古城居民的眼里，就是一街一巷的歲月記憶。時光鐫刻下城市最初的模樣，在時代發(fā)展的洪流中，時間也在不斷辨識每個人、每個家庭、每個家族的發(fā)展之路，群眾和城市訂下的契約，需要城市以時間為證，然后給出答案……

昭通市融媒體中心記者：楊 明 唐龍泉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