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來歲的時候，夏天常常到田地里割雜草。我最喜歡去稻田田埂上割，順著一條田埂，管你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紅的綠的、老的嫩的，只要是從土里長出來的植物，統(tǒng)統(tǒng)收下。割下來后，一小堆一小堆地堆在田埂上，等媽媽傍晚過來挑到生產(chǎn)隊的土場上漚肥料。

鐮刀掠過之后，原本郁郁蔥蔥的一條田埂只剩下一茬短短的草根，像一個人被剃成了光頭。別擔心，過幾天小草又會爭先恐后地長出來。

有一次，我到一條水溝邊割草。正是萬物快速生長的季節(jié)，各種草挨挨擠擠地覆蓋在水溝兩邊，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在爭搶陽光雨露，讓自己長得更高更壯更快！我右手握著磨得閃亮的鐮刀，左手將雜草們的“腰桿”一把捏攏，鐮刀所到之處，一陣像老牛吃草一樣清脆的“唰唰”聲過后，我的身后便堆起了一個又一個小草堆。

突然，我在一處裸露的草根間發(fā)現(xiàn)，一節(jié)細長的東西正在上下左右地跳躍著、翻滾著。我好奇地走近一看，天呀！居然是半截筷子長的小水蛇。它黃底黑紋，有頭無尾，在草根間驚跳著、掙扎著。

毫無疑問，我就是無意間割斷這條小蛇的“兇手”。在繁茂的雜草掩映下，鋒利的鐮刀和懵懂的小蛇在雙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相遇、碰撞，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后果。我驚恐地扔掉手中捏著的青草，小蛇的下半身便從青草中冒了出來，翻滾著滑落到水溝里去了，那無頭的細小的身子還在不停地扭動。

那一天，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夢見蛇媽媽到處追著我討要她的寶寶。媽媽知道后安慰我說：“別怕別怕，你又不是故意的，幸好水蛇是沒有毒的，見多了就習慣了。”

從此，我去田間割草時，總會用鐮刀這邊敲一敲，那邊搗一搗，然后再動手割草，把“打草驚蛇”演成了一個人的情景劇。

在田間地頭、小河邊，我經(jīng)常會與各種各樣的蛇不期而遇，這或許是大自然的隨意安排。遇見了，我便按大人的吩咐繞著走，“蛇不犯我，我不犯蛇”，互不侵擾。然而，那次我居然親手殺死了一條小蛇，當時的恐慌和內(nèi)疚，足以讓一個活潑好動的女孩悶悶不樂好幾天。親愛的小蛇，請你寬恕我，往后的每一個日子，我會用心呵護世間萬物，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對生命的尊重。

田地里的事情是永遠干不完的。過了幾個星期，媽媽叫我去稻田埂上撿拾苗渣。

苗渣通常是長在稻田里的各種水草，它們會與稻谷爭搶陽光和養(yǎng)分。薅苗的阿姨們將它們連根拔起，洗去根上的泥巴后挽成團，然后扔到田埂上晾曬。村里人便把這些苗渣拾回家，曬干后給牛馬豬羊當墊草。

我會去晾曬了四五天的田埂上撿拾苗渣，那時的苗渣已經(jīng)半干，挑回家的時候要省力得多。

一個人撿拾苗渣時，另一場情景劇開始悄然上演。當我拎起一團半干的苗渣時，常常會發(fā)現(xiàn)草窩里盤著一條酣睡的小蛇，有時蜷成雞蛋大小，有時蜷成拳頭大小，滑溜溜的身子上閃著光澤。我趕緊用鐮刀背在旁邊的田埂上敲擊幾下，將小蛇驚醒，等它慢悠悠地鉆進草叢或稻田之后，才敢繼續(xù)手中的活計。

見的次數(shù)多了，又知道它們不過是無毒的水蛇，還那么弱小，我也就不再恐懼，甚至還會隱隱地期待與它們再次相遇。

一個又一個夏天過去了，我與那些小蛇常常在田埂上、水溝邊、山坡旁、草叢里相遇，甚至會在房前、屋后遇見它們。不管在哪里遇見，我都不再驚慌，要么繞道而行，要么讓它們先走。即便沒見到它們的身影，只要踏入它們可能出沒的地方，我也會手握一根棍子，輕輕敲擊地面，提醒它們：“我來了！”

互不侵擾，各自安好，這是我與小蛇們相遇時最好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