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昭通新聞網(wǎng)
2025-05-15 19:49前不久回老家,在離家還有一段路時,手機(jī)突然響起:“大哥,你們到哪里了?我在溝邊砍柴,等你們回來吃中午飯……”弟弟還說了些什么我已記不清了,倒是他說在砍柴這件事,在家鄉(xiāng)近20年已很少聽人說起。砍柴,這個對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活兒,將我的思緒拽回到從前。
家鄉(xiāng)永善縣黃華鎮(zhèn)不產(chǎn)煤。二十世紀(jì)六七十年代,鄉(xiāng)親們一日三餐煮飯的燃料奇缺。曾記得,冬季的趕街天(逢農(nóng)歷二、五、八),羅田壩、金家溝、水田壩、朝陽壩的村民就會把自留地里種的甘蔗砍了背來街上賣。在他們不遠(yuǎn)處,總會有幾個住在街上的六七十歲的老婦人盯著甘蔗堆,發(fā)現(xiàn)有人買甘蔗離開,她們就會緊隨其后,主動打招呼:“幺哥,你撕下的甘蔗皮給我吧,我拿回去曬干了煮飯吃。”與此同時,也會隨時在街上看到撿甘蔗皮和橘子皮的老年人。
我家所在的生產(chǎn)隊是主要糧食產(chǎn)區(qū),也是人煙密集的地方,做飯燃料緊張的狀況不言而喻。每年從隊上分得的玉米稈、稻草都要一根不剩地背回家曬干。空閑時,就把它們捆成一把一把的草把,再二三十把捆成一梱堆在屋檐下。就連殘留在地里的玉米蔸也要抖掉泥土背回來,樹下的樹葉則收攏曬干備用。盡管如此,家家戶戶仍然難以解決一年的生活燃料之憂。
在山區(qū),不乏一些石旮旯、溝邊地角等不宜耕作之地。野生的馬桑、棠梨經(jīng)鳥兒啄食傳播,在有限的泥土上覓得了“立足之地”。三四年后,它們就能長到小碗口粗,可以砍了背回家曬干作燃料補(bǔ)充。但這些樹木屬生產(chǎn)隊集體所有,不能隨意砍伐,必須由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指派會砍柴的人砍好、剔凈,按人頭或工分分配好數(shù)量,再用抬秤過秤后才能各自背回家。
砍柴割草、栽秧打谷,在我的父輩眼中是必備的生存本領(lǐng)。一段時期,這些技能成了他們判斷下一代年輕人是否為“合格農(nóng)民”的標(biāo)準(zhǔn)。父親曾告訴我,砍柴的時候,刀口要逆坡,不能順坡砍。樹不論大小,當(dāng)你砍過樹心,它都會順坡倒下。若順坡砍,樹倒下的時候就會撕裂樹蔸,撕裂的樹蔸就很難再發(fā)芽生長,甚至?xí)菟馈8畈輹r,要右手握緊鐮刀把,左手抓住草尖,鐮刀順坡均勻用力,這樣才能割得快,還不容易傷到手指。栽秧別栽“五爪秧”,打谷時,摜下去要重,甩起來要輕……其實,我18歲就離開家了,稱不上是個合格的農(nóng)民,但小時候父親對我的教導(dǎo),至今仍記憶猶新。
砍柴于我而言,還有一段終生難忘的記憶。
1973年暑假,我回到家,白天和父母一起參加生產(chǎn)隊集體勞動,夜晚在昏黃的煤油燈下做作業(yè)。五六個晚上,我就把各科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yè)做完了。
一天晚上,我對父親說:“學(xué)校每月發(fā)的4元‘人助金’買一個月的飯卡還差5角錢。家里沒給我錢買菜卡,我在學(xué)校吃了很長一段時間‘玻璃湯’泡飯。放假回來,我路過二龍口,看見有人從大灣頭砍柴背到公路邊賣。我想去砍柴賣,賺點(diǎn)下學(xué)期的生活費(fèi)。”父親說:“兒啊,不是我不給你錢。你也知道,比你小的弟弟、妹妹都在讀初中、小學(xué),最小的妹妹才4歲。全家8口人,只有你媽和我兩個勞動力。一年到頭拼命掙工分,還不夠抵生產(chǎn)隊分的口糧錢,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看見父親雙眼噙滿淚花,不知是出于無奈,還是被旱煙熏的。“我相信你能行,你是老大,又是十六七歲的男子漢。”說著,他起身從籮篼里舀出3升(約15斤)玉米,在石磨上磨成玉米面,用一條小布袋裝好,囑咐我去蕎棚子大叔家住。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從家里出發(fā)了。到大叔家說明來意,放下玉米面就急忙趕去大灣頭砍柴。我只背了一背柴放在公路邊,再跑回大叔家時,天就已經(jīng)完全黑了。后來,我每天早出晚歸,最多也只能砍兩背柴背到公路邊。十二三天后,我覺得太累了,背著柴走不長的上坡路就大汗淋漓,停下來歇口氣都會眼冒金星。那天,我背著柴離公路還有100多米時,就看見一輛解放牌汽車停在柴堆旁。駕駛員斜叼著香煙問:“小伙子,我想買你的柴,一塊二一百斤賣不賣。你做得了主嗎?”我回答:“我聽他們說一塊五一百斤。” 駕駛員說:“哦,你看你的柴里有好幾根是水冬瓜樹,這種柴水分重、不好燒,我也不揀出來,一起稱給我,賣不?”我也想回家了,便同意賣給他。他從貨箱里拿下一把桿秤,每稱一次,就叫坐在駕駛室的婦人在小本子上記下。最后算錢時,他說:“一共32.77元,我給你32.8元,3分錢就不用補(bǔ)了,幫我把柴裝上車就行。”裝完柴,那婦人又從包里掏出一角紙幣遞給我。我道了聲“謝謝”,大家便分道揚(yáng)鑣了。后來,靠著“人助金”和這32.9元,我省吃儉用,終于完成了高中學(xué)業(yè)。
歷史的車輪駛?cè)攵皇兰o(jì)初,我的家鄉(xiāng)通了電。隨著黨和國家高度重視“三農(nóng)”工作,脫貧攻堅力度不斷加大,特別是經(jīng)過多次農(nóng)網(wǎng)改造升級,電力供應(yīng)得到了保障。電飯煲、電磁爐、電炒鍋、電視機(jī)、電冰箱等家用電器陸續(xù)進(jìn)入百姓家中,鄉(xiāng)親們不再砍柴,徹底告別了煙熏火燎的日子。如今,溝邊、路旁、石旮旯中,合抱粗的大樹比比皆是。弟弟說,他砍柴并非為了背回家當(dāng)煮飯的燃料,而是因為溝邊大碗口粗的馬桑樹向溝里生長,為了防止日后溝里漲水漫過溝沿,沖毀地里去年才種活的花椒苗。
如今,砍柴已成為家鄉(xiāng)人民記憶中的歷史。
作者:王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