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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翼的長篇小說:比天空更遠(一)

 2019-09-27 11:16  來源:昭通創(chuàng)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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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 ? 這是一部以中國大西南最后徹底摧毀奴隸制為題材的長篇小說,也是以兒童視覺獨特呈現(xiàn)解放戰(zhàn)爭少數(shù)民族悲歡離合的生動畫卷,同時還是一個邊疆彝族作家充滿深情抒寫的七十年前為建國大業(yè)甘灑熱血的傳奇故事。作品抒寫了夷族地區(qū)的少年兒童,蒙昧混沌的苦難生活和他們對美好生活的熾熱向往。同時,作品更著力于抒寫的是,在中國共產(chǎn)黨光芒照耀下,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少年兒童認知世界、逐步成長、匯入新中國大家庭的感人故事。




一、巖洞里有槍


這是一個夷家孩子,十二三歲的樣子,身上披著一件陳舊的羊毛披氈。頭頂上,蓄著一小撮頭發(fā),黝黑,濃密。被冷風吹皴、太陽曬紅的臉上,黑豆般的眼睛嘰哩咕嚕。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山寨。他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確信沒有人跟蹤自己,又才放心地往前走。

他叫覺格。他不種地,不拾柴,也不放羊,鬼鬼崇崇的,他是要干啥?

“啾——”

“啾——”

“啾——”

天空中,有鳥的叫聲,穿過云層而來。先是一聲,再是一片。清脆而又尖利,形成了合唱,令人驚訝。密密麻麻的黑點,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由高到低,再由低到高。它們想飛多高,就飛多高,想飛多遠,就飛多遠。

巖鷹又來了。

它們好自由啊!

這么一大群巖鷹,穿過茫茫山林而來,在寨子上空飛了一圈,便消失在了山林的另一邊。覺格知道,它們是在練習飛翔,大的帶小的,有經(jīng)驗的帶沒有經(jīng)驗的。餓了便來山寨里尋找獵物,累了就在懸崖上休息。它們抓取獵物動作有力、身手敏捷,一旦看準了,便迅速下手,穩(wěn)、準、狠,常常令人猝不及防。

巖鷹突然調頭,像射出弓的箭,瞬間,便無影無蹤。

“它們還會來的!”

覺格自言自語。他原本要想提醒寨子里的人當心,但他知道,對付巖鷹,寨子里的人經(jīng)驗十足,何況他有心事。他的內心深處,躲藏著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像只鳥,不!應該更像一只小小的巖鷹,不斷地在他的內心里搔撓、撲騰、跌撞、飛翔。他時時因為這個秘密而自豪,也因為這個秘密而焦慮不安。

像只羚羊,覺格騰起雙腿,迅速朝森林里奔去。

森林的深處,有個巖洞。那個巖洞藏在起伏的山嶺間,一片密密的樹林里。走出寨子,先是左拐三下,右拐三下,再是往谷底折三折,再又往峰頂轉三轉,總計要走十八個彎,要走十八個拐。如此反復,讓人頭暈目眩,不辨東西。就像進入了迷魂陣,走進去容易,走出來卻很難。

這樣的地形,就算是山神木爾木色、地神舍舍阿樸,也未必能夠搞得清楚,更不用說常人了。

這個巖洞,眼下應該是除了他和阿媽,不會再有人知道的。當然,多年前就離開苦蕎地寨子的阿爹是不是知道,他覺格就不清楚了。

這個巖洞不是很大,但是很深,很曲折。從這一頭進去,像腸子一樣盤旋到大山的肚子里,再蜿蜒到盡頭。它仿佛是覺格的另一個世界,深邃,幽暗,不可窮盡。覺格每進去一回,就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神秘,新奇,令人意外。

此前,覺格并不知道這個巖洞。曾經(jīng)有一次,阿媽背著空空的背籮,從羅火頭人的官寨里出來,滿臉的血痕。阿媽嚶嚶地哭,那樣的悲傷,讓人絕望。覺格嚇壞了,拉著阿媽的手,不停地問阿媽怎么了。阿媽沒有回答覺格的提問,哭夠了,擦干眼淚,立即走到地里,舉起鋤頭,挖得泥土橫飛。后來,覺格才知道,阿媽是給羅火頭人的夫人打的。因為天災,過早到來的冷霜,將所有的莊稼凍壞。每年必須上繳的蕎子,籽實空癟。阿媽實在拿不出手,但羅火頭人的家丁催糧很緊,說那天再不送去,就讓他們家用土地來抵。土地是家里最大的財富,是命根子,阿媽當然不會輕易出手。阿媽將蕎子反復篩揚,除去空癟。她背去的,當然是最好的啦!可羅火頭人的夫人用手插進去,抓起一把來,捏了捏,隨手一揚,正好冷風吹來。一把蕎子,就有幾粒,隨風飄到了曬場的另一角。

糧食飽滿得不夠,這是對頭人的不尊重,不挨打才怪。

阿媽冷靜下來,放下鋤頭,走到泉水邊,將干凈清涼的水捧起,澆在臉上,把淚痕和血跡擦洗干凈。她牽著小小的覺格,踉踉蹌蹌,走出寨子。他們繞了很多彎路,悄悄來到這個地方。幽暗、潮濕而又神秘的環(huán)境,讓他既害怕,又深感神奇。

覺格想,住到這個地方,遠離羅火頭人和他的家人,阿媽就不會挨打了。

“阿媽,我們搬到這里來住。”

阿媽搖了搖頭:“人是活動的,又不是石頭,不可能不與人交往。”

“阿媽,誰要再欺負你,我就和他們拼了。”覺格咬咬牙,攥緊小小的拳頭。

阿媽拉住他捏緊的小手,看著他的頭頂:“等你長大了,頭發(fā)扎了椎髻,才能說這句話。”

“那,下次羅火頭人再打你,你就跑到這里,躲起來。”覺格天真地說。

阿媽搖搖頭說:“這里除我們,不能讓其他人曉得。這是我們最后的家。在連命都保不住的時候,我們才能逃往這里。”

這個山洞的另一頭,有一個小洞,腦袋可以伸出。覺格的腦袋伸出時,清新而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

阿媽擦了擦眼淚說:“當年,你阿爹,和你保爺,就是從這里走掉的。”

他瞬間就看到了另一種風景:平平地看過去,遠山迷離,綿延千里,沒有窮盡。覺格知道,這是夷山,更遠,是烏蒙山。再遠呢,他就不知道了;低處呢,一條金色的河流,蜿蜒曲折,從看不見的地方來,又伸向看不見的地方。覺格知道,這是金沙江。仰頭看去,天空迥闊,高不見頂,神秘莫測。覺格想,如果自己能長上翅膀,從這里“呼”地飛出,想飛多高就飛多高,想飛多遠就飛多遠,飛到天邊,甚至天外,多好……

“阿媽,那我們就從這里,去找阿爸!”覺格興奮了。

別家的孩子都有阿爹疼,有阿爹愛,可覺格沒有。覺格無數(shù)次地聽到阿媽說起阿爹。阿媽只要一提,覺格就心癢癢。所以每次覺格都要問:

“阿爹啥樣的?黑黑的?瘦瘦的?是不是頭上纏有椎髻,高高的那種?”

“阿爹在哪里?他啥時回來?外面是不是也有頭人?兇巴巴的那種?”

“他為什么要離開這里?外面有這么大的山嗎?外面也有金沙江嗎?”

阿媽含糊其詞:“你翅膀還不硬,不能離開。等你長大,啥都會知道……”

阿媽也不大說得清楚,對于未來,她一片茫然。

“阿爹怎么不回來看我們?怎么不帶走我們?他不要我們了?阿爹是不是死了?”

覺格還小,涉世未深,對死沒有切膚之痛。他隨便說出的這一個字,又讓阿媽揉眼抹淚。

阿媽領覺格來到這里,并不只是給他說說阿爹,并不只是懷懷舊。

阿媽在這里,還藏著又一個秘密,更大更大的秘密。

阿媽搬來石頭,踮住腳,從洞頂?shù)母咛帲〕鲆桓L長的、黑乎乎的東西來。

這是一支槍!

這是一支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風霜、多少歲月的槍。長長的槍管,黑黑的槍口,沉重而又笨拙。

覺格從阿媽手里接過槍來,這支槍幾乎和他差不多高。覺格撫摸著它,心“怦怦”跳得厲害。

覺格端平槍,想找一個地方試試。巖洞里有著無數(shù)嶙峋的怪石,他把這些石頭看成是羅火頭人和他的夫人。對,那威嚴得怕人的家伙,那欺負阿媽的家伙,那經(jīng)常打娃子的家伙,那不從干活、卻整天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的家伙。

覺格瞄準,扣動扳機。槍沒有響,覺格用嘴里發(fā)出的“叭”的聲音代替。

他一個一個地瞄準,一個一個地打。

他在想象里,那些壞人全都被打得東逃西竄、哭娘叫爺。

羅火頭人家里的人,也不是全壞。爾沙管家是個例外,史薇也是。史薇是羅火頭人的女兒,是覺格的好伙伴,就是可以說心里話,互相幫助的那種。

阿媽教他抬槍、瞄準、射擊的方法,每個細節(jié),都很認真。看來,阿媽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槍放置太久,金屬的部位都開始生銹了。阿媽有些心疼。她說:

“得給它擦油啦!試一下,如果壞了,得及時修理。”

覺格說:“阿媽,這槍是用銀子買來的嗎?還是用羊換來的?”

阿媽說:“不是,是你爺爺留下來的,你爹也用過。它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命根根。”

覺格見到的槍并不少。這槍和羅火頭人的家丁背的那些槍相比,顯然并不是最好的。蘇嘎頭人家里的槍很多,有的很長,有的很短,有的很重,有的很輕,各式各樣的都有。每看到一樣,覺格就會悄悄去找史薇,悄悄地問她。史薇也不懂槍,但她會去纏著蘇嘎頭人,或者爾沙管家,讓他們講給她聽。

蘇嘎頭人當然不會教:“一個女孩子,知道這些干什么!”

“我要當頭人……”史薇話還沒有說完,蘇嘎頭人手一揮,一個耳光挾風而來。這是蘇嘎頭人最忌諱的了。女孩子當頭人,說明這一家支男丁已絕,在夷山已經(jīng)衰落之至,很快就會消亡。事實上也已如此,蘇嘎頭人的三個兒子,已經(jīng)在打冤家的戰(zhàn)事中先后死去。這些事令他痛不欲生。

史薇臉上一個大巴掌印,又紅又腫。史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讓頭人夫人心碎。她小心翼翼地跑來,將女兒抱走,給她的臉上搽用毒蛇泡制的藥酒,給她喝黃連、當歸、連翹、甘草等熬煮而成的藥湯。以毒攻毒,這種療法有效。她安慰女兒,同時也告誡她,盡管她是個有夢想的孩子,比某些男孩子有本事,但頭人家有頭人家的規(guī)矩,不該說的話不能說,不該做的事情不能做。

童言無忌,一語成讖。蘇嘎頭人認為,群山眾壑之間,害人的鬼不少,為此立即殺牲,讓吉克畢摩念經(jīng)三天,祈福消災。

史薇被打,覺格很快就知道了。他急得跳腳,但一點辦法也沒有。在頭人家里,哪有一個白夷孩子說話的地方?他知道史薇喜歡花,便從山上摘了一捧馬纓花來,悄悄送給史薇。

擦過藥,史薇的臉很快消腫。得到了鮮艷的花,她很快就忘記了被打的痛苦。她湊在覺格的耳朵邊,悄悄地告訴他她探來的秘密。因為有史薇的幫助,覺格閉上眼,都能數(shù)得出那些槍名稱來:三八大蓋、歪把子、沖鋒槍,花機關、輕機槍、老套筒、漢陽造,還有蘇嘎頭人的二十響駁殼手槍……

現(xiàn)在,覺格掂了掂手里的這支槍,一下子膽氣十足。有了腳就可以走路,有了手就可以干活,有了槍,自然就可以保護自己啦!

阿媽教他怎么扛槍,怎么握槍,怎么將子彈裝進去,怎么瞄準,怎么扣動扳機,將槍膛里的子彈射出去。阿媽除了種地、養(yǎng)畜、上山砍柴,干男人才干得了的活外,還會用槍,還把槍用得這樣好。

覺格問:“阿媽,你怎么懂這個?”

“你阿爹教的啊!”阿媽說這話時很自豪。

有這樣的阿媽,覺格膽氣十足。但他也有些疑惑:“阿媽,你會打槍,為啥不打獵?”

“我不打,夷家女人不殺生。”阿媽說,“我用來保護自己。”

“你都是男子漢了,要在這里生存下去,就得靠它。”阿媽說,“兵慌馬亂,誰也說不定,以后會遇上啥。”

覺格不是笨熊,學起來很快。覺格很想將膛里的子彈射出去,哪怕只是對著眼前的巖石。阿媽搖了搖頭。

覺格要將槍帶出去。阿媽還是搖頭:

“這是槍,它會保護你,也會害你。不是關鍵的時候,不能用的。”阿媽說。

“只要命不被拿走,千萬不能動它,更不能殺害生靈。”阿媽又說。

怪不得,這些年,覺格就沒有見阿媽用過一次槍。

“可以打虎嗎?阿媽?”

“不能的,虎是我們夷家的神。”

“可以打鷹嗎?”

“更不能的,鷹也是我們夷家的神。”阿媽連忙捂住他的嘴,“不僅不能打,就是說話,也不能冒犯。”

“可以打那些壞人嗎?”

“也不能隨便打的。”這一次,阿媽的回答有些含糊。

“為什么呀?阿媽?”

“害人的人,英明的天神恩梯古茲,會降怒于他們的。只有他們壞到不能再壞的時候,壞到連心都已經(jīng)腐爛的時候,壞到我們已無法逃生的時候,這槍口才能對著他們,子彈才能打出去。”

“阿媽,在我們寨子里,壞人不是有好多的嗎?”

“很壞的人是少數(shù)。”阿媽糾正了他,又再次警告他:“以后不準說這句話,不管是在哪里,多想想陽光,多想想春天的花,多想想我們有吃有穿的時候……我們夷家人不是有句話嗎,心里有了糖,嘴里吃啥都是甜的。”

打槍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雖然弄得汗流浹背,雖然弄得手酸臂痛,但覺格樂意。阿媽曾不只一次給他說過,一個人,只要有愛,再大的坡都能翻過。只要有夢想,再深的河也能涉過。

只有會打槍,才是一個真正的夷人。覺格現(xiàn)在才算真正懂得這句話。

在苦蕎地寨子,黑夷才是這崇山峻嶺的主人,才是金沙江兩岸的首領。只有黑夷才有資格當頭人,對所有寨子里的人,有著足夠的領導權。他們想讓誰去喂馬,誰就只能去喂馬;他們想讓誰去挖礦,誰就不能去種地;他想讓誰參與打冤家,誰就必須扛著刀槍,上陣廝殺。而在白夷之下更大的群體,便是娃子。娃子既不是黑夷,也不是白夷。他們有的是別人轉賣來的,抵債來的。或者是頭人帶領家丁,夜里偷襲金沙江對岸,搶來的。

娃子是用來放牧、種地、打仗的,他們得由黑夷使喚。吃啥穿啥,都得由主人決定。哪天不高興,可以賣掉他們,或者換一匹馬、幾只羊、幾捆從漢地里運來的棉布、幾袋鹽巴,也行。

阿媽對著那個光亮的小洞,雙手合十,口里小聲地念道:

曲木阿哥,回家嘞,

莫在陰山背后捱,

陰山背后鬼怪多,

回來穿衣吃飯了……

覺格知道這是寨子里喊魂的歌謠,誰家的老人要是生病了,誰家的娃兒要是在深山迷路了,家人就要在黃昏的時候,念這首歌謠給他喊魂。

“阿媽,你是在?”覺格有些疑惑。

“叫你阿爹回家,他離開寨子已經(jīng)十年了……”

阿媽說著,眼角流下兩滴淚水。阿媽小聲唱:

巖垮巖不哭,巖垮巖羊哭。

為何巖不哭,為何巖羊哭?

巖沒垮之時,是巖羊睡處,

巖垮了以后,巖羊沒住處。

所以巖羊哭……

覺格跟著唱:

樹倒樹不哭,樹倒雛鷹哭,

為何樹不哭,為何雛鷹哭?

樹沒倒之時,雛鷹有棲處。

樹倒了以后,雛鷹無棲處。

所以雛鷹哭……

覺格唱著唱著,悲傷像夏天的雨點一樣,密密實實地朝他襲來。他忍不住了,撲在阿媽的懷里,大聲哭了出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阿爹,你在哪里?”

“阿爹,你怎么還不回家?”

“阿爹,你是忘記我們母子了嗎?”

哭了好一會,他突然想起,爾沙管家曾和他說過的話:

“娃兒,你已經(jīng)是大男人啦,大男人要有大男人的樣子,要伸出肩膀來,為你阿媽分擔……”

覺格用袖子使勁將眼淚擦掉,努力讓自己不哭。他抬起頭,模糊的雙眼往崇山峻嶺之外看去。天山一色,沒有盡頭。

幾只巖鷹,扇動著翅膀,由近及遠,由大到小,漸漸消失。

要是自己也長上一對翅膀,該多好呀!覺格想。



二、救下這只鷹


覺格一邊想,一邊走,他剛走出寨子,突然,有人在后山上大聲叫喊:

“鷹來了——”

這聲音是阿媽的!阿媽在后山上大聲的叫喊,整個寨子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不僅是人聽得清楚,整個寨子樹木和茅草屋都聽清楚了。不僅是寨子聽清楚了,連整個山谷都聽到了。

一山有狗叫,十山獸不寧。山谷間回應著阿媽焦急的喊叫:

“鷹來了——”

阿媽用唱歌一般清脆的聲音,給寨子里所有人,不,給所有的聽得懂阿媽聲音的動物,傳播了這樣一個信號。

這是一個令人不安的信號。

近段時間以來,老鷹已經(jīng)將寨子里的雞呀鴨呀,全都叼得差不多了。這鷹叫做巖鷹,個子大,翅膀大,力氣大,喙和爪子都又大、又鋒利。一只再重的雞,只要被它啄住,眼珠一鼓,爪子一收,身子一縮,翅膀一振,便被抓上了天空。昨天黃昏,覺格就親眼見到,自家的一只大母雞的悲慘遭遇。要知道,那只老母雞,是整個寨子里的雞中之王后,生過很多蛋,孵出無數(shù)的小雞,功勞不小,誰也惹不起。不僅老公雞惹不起,就是蘇嘎頭人家的黃狗,看到它,都繞著走,生怕它一不高興,追上來就要猛啄一氣。但是它給巖鷹叼走了。那時候,天空突然一黑,疾風勁掃,讓人毫毛倒立。只聽那母雞“咯——”的一聲慘叫,覺格舉頭看去,老鷹已經(jīng)將母雞抓起,飛上了天空。

看看,多厲害!

鷹們就是這樣,常常趁人不備,突然襲擊,一天天將寨子里可以吃的小動物,都搶走了。山林里的兔子、老鼠,山民養(yǎng)的小豬、小狗、雞、鴨……無不慘遭殺戮,面臨絕境。只要聽到有人叫:“鷹來了!”大伙就會毛骨悚然,變臉變嘴。

人都這樣,動物們就更是提心吊膽啦!

金沙江兩岸有句俗話說:“天神不開口,老鷹不捉雞;地神不開口,虎豹不吃羊。”寨子里法力最大的吉克畢摩,睡不著了,他不停地敲響法鈴、羊皮鼓,一遍又一遍地念驅逐的經(jīng)咒,試圖用這種方式告慰天地二神,將老鷹驅走,但效果并不明顯。

寨子里喜歡在野地里啄食的雞,幾乎都給鷹叼完了。現(xiàn)在,它們又撲向草地上的羊。

“鷹來了——”

阿媽再次叫喊的時候,寨子里突然鑼鼓齊鳴。鑼是銅鑼,鼓是牛皮蒙在泡桐木上的那種。這樣的鑼鼓突然響起來,就是狼蟲虎豹都會給嚇走的,就是妖魔鬼怪也會不知所措的,再兇狠的鷹,也會嚇得往天空的最遠處飛去。可是,當這樣的鑼鼓聲響了若干次后,鷹便不再怕了,它們也就是扇扇翅膀,在天空中轉悠一圈,朝鑼鼓聲的來源處看了看,見人們再沒有更厲害的辦法,又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飛回來了。

覺格得嚇嚇它們了。他拾起一塊石頭,朝著那群鷹甩去。

石頭并沒有飛多遠,便有氣無力地掉了下來。

唉,一塊孩子扔出的石頭,對于飛得如此高遠的鷹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鷹來了——”覺格焦慮地喊叫起來。

“呯!”

“呯!呯!”

“呯!呯!呯!”

槍聲亂七八糟地響起。覺格抬頭看去,幾只鷹從驚恐奔跑的羊群間騰空而起,以迅疾的速度飛上天空。但當它們還沒有來得及飛得更高、更遠時,槍聲再次響起:

“呯!”

“呯!呯!”

“呯!呯!呯!”

鷹們發(fā)出幾聲慘叫,從天空中跌落下來。一片片羽毛,在空中慢慢飄蕩。

“哈——!”

“哈哈——!”

“哈哈哈——!”

寨子四周傳來幾聲大笑。這樣的笑聲比鷹的慘叫聲還令人害怕。接著就竄出十多個提槍的人來。覺格定睛看去,是一些穿著土黃色軍裝的軍人。他知道,這是鄧連長的手下。

前幾天,蘇嘎頭人被羊仁安招去議事。羊仁安是國民黨駐這里的司令,可見這事兒有點大。蘇嘎頭人后腳離開山寨,羊仁安手下的鄧連長帶著隊伍,前腳就跨進來了。這個姓鄧的連長,據(jù)說是個北方人,身材高大,四肢粗壯,像匹騾子。只要有空,他就會背著手,在寨子里轉來轉去。遇上人,馬上就會叫住,問長問短。比如,家里有什么人?有幾個人?都在干啥?有幾頭牛?有幾只羊?會不會使槍?他努力學著夷山人說話,但老是別扭。一聽口音,就是外地人。他愛笑,但那笑里,老是讓覺格覺得藏有啥。覺格見到他就躲,躲不了就低著頭,盡量不看他的臉,不看他的眼。

覺格說:“阿媽,他的笑……”

“刀!”阿媽說,“他的笑里藏有刀!”

覺格看不出,鄧連長的笑里,怎么會有刀?他只看到,鄧連長腰里別著的槍,黑乎乎的,讓人害怕。據(jù)說,那叫勃朗寧手槍,外國進口來的。嘖嘖,光聽名字,就高貴得要命。他手下那些人的長槍,也厲害無比。他們剛進寨子的那天,就打死過一只豹子,三只野狼,還有若干的野兔、野雞。弄得覺格看到草木搖動,都以為是他們的兵。

寨子里的獵手們,幾年也打不到這么多的野獸。

想想就嚇人,都是些要命的東西!

苦蕎地寨子夷人手里的刀槍,是對著那些山里的野獸的,是對著那些企圖要傷害自己的狼蟲虎豹的。但這姓鄧的,帶著這么多人來,端著這么多的刀槍進來,為啥要對著苦蕎地人?為啥會和苦蕎地人過不去?

為啥?

為啥?阿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覺得,自己不是蘇嘎頭人的臣民,也不和這些扛槍的外地人是同一類人。

阿媽覺得很孤單,這樣的情緒,當然就感染到了覺格。

鄧連長這個人,夷山的人都叫他“鄧白嘴”。

叫他鄧白嘴,是有來歷的。一是他經(jīng)常說謊話,狗掀簾子,就憑嘴,坑蒙拐騙,真真假假,哪句話實靠,恐怕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讓夷人上當吃虧。二是喜歡吃,吃天上飛的,吃地上跑的,吃土里埋的,吃水里游的。他那一張嘴,真不知吃了多少無辜的動物。

而他做事呢,也是這樣。野豬拱洋芋,全靠兩塊嘴皮,老是和夷人過不去,對夷人不尊重。這可不是小事。在寨子里的夷人看來,他真不是個好貨。娃兒們頑皮了,不聽話了,只要大人一聲:“鄧白嘴來了!”一個個連忙噤聲,不敢說話,不敢再鬧。對這樣的名字,他們甚至比聽到猛虎餓狼、妖魔鬼怪之類,還要害怕得多。

鄧白嘴帶著這幫人,老在夷山晃蕩,弄得寨子里的人心驚膽戰(zhàn),坐臥不安。這幾天,他們開始噼噼撲撲進入苦蕎地寨子,東邊設個碉堡,西邊挖條戰(zhàn)壕,真不知道他們要干啥。

漢人來到這里,一般不會有好事。

看到鷹紛紛落地,那些提槍的人,一個個喜形于色。他們扔下手里的槍,張開雙手,呼啦啦奔向被打掉在地的鷹。

意外發(fā)生了。就在他們急不可耐地伸出右手時,那些鷹卻突然振開翅膀,黑色的旋風一般,刮向天空。它們逃走了。

那些鷹,好聰明吶!原來,它們根本就沒有中槍,但它們卻讓這些黃狗皮的軍人中了計。

槍響的時候,覺格迅速躲到一堆苦蕎草堆后面。正好,一只受傷的鷹,一搖一晃掉下來,落在他的身邊。這鷹并不大,看上去還是幼年。別的鷹受傷是假的,這只鷹受傷倒是真的。當其它鷹都飛向自己的天空時,它卻在痛苦地掙扎。覺格伸手一攬,便將它抱在了懷里。這鷹的全身在瑟瑟發(fā)抖,翅膀上滲出了絲絲血跡,看來傷勢不輕。

兩個黃軍裝端著槍,慢慢搜索過來。見到一蓬草,他們就用刺刀插一下。見到一個洞,他們就往里扔兩個石頭。

他們一邊搜索,一邊說話。

“唉!這下又無法交差了!”其中一個,是個毛胡子。黑而雜亂的胡須,幾乎將嘴巴都蓋住了。他朝著天空,鼓了鼓銅鈴一樣的眼睛,往地上一坐,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打了好幾次,都沒有打到。這苦蕎地寨子,鷹都比我們聰明……”

“我就不知道,鄧連長為啥這么喜歡吃老鷹肉?”說話的這個人,瘦瘦的,高高的,臉上掛著一塊刀疤。

毛胡子舉起手,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嘿!你這是木疙瘩哈?我告訴你,俗話說:寧吃天上一兩,不啃地上半斤!那是因為,天上的動物比地上的東西更滋補,更營養(yǎng)。老鷹捕食地面蟲獸和天上鳥禽,它汲取了天地精華,是天上鳥中的精品。”

“是這樣啊?”刀疤臉說。

“還有,老鷹的肝臟啊,好得很,更非一般可比!這老鷹在天空的時候,大量的血液會涌向肝臟。這樣,它的肝臟便成了最鮮嫩的東西,補血,非常有利傷口的愈合。勞累的人,吃上一點,體力恢復會很快的。”

覺格一聽,嚇呆了。原來,他們是這樣看待這巖鷹的。

“怪不得鄧連長精力那樣充沛,三十多歲的人了,還顯得那樣年輕……”刀疤臉說。

毛胡子說:“就是,他是連長嘛,想吃啥都沒問題……不過,這鷹,他倒還沒有口福。”

刀疤臉說:“我們再找找,爭取打一堆老鷹下來。”

毛胡子說:“咦!你也想吃鷹咯?”

刀疤臉說:“我哪敢吃鷹肉!我的意思是,鄧連長一高興,說不定就會獎賞我們抽一頓大煙的!”

“唉,我不吃鷹肉!最好早些讓我回老家!”毛胡子想要的,好像更實在些。

兩個黃狗皮沒有找到鷹,心情十分不好,顯得有氣無力。他們背著槍,懶懶地往回走。

走了幾步,突然,毛胡子停了下來,四處張望:

“咦,我記得掉下來的,還有一只的,小小的,好像是只幼鷹,也沒見飛走,怎么不見了?”

“對呀!找唄,找到我們就立功了!”刀疤臉拍拍腦袋說。

覺格聽到他們這樣一說,知道危險還在,將懷里的那只鷹,往披氈深處挪了挪,迅速往苦蕎草堆里鉆。苦蕎草比較松軟,他三擠兩拱,從頭到腳全都埋了進去。

夷家娃兒玩躲貓貓,精得很。

剛剛躲好,雜亂的腳步聲便撲了過來。他們越來越近。覺格的心越跳越急。

!”

!”

!”

心跳聲仿佛要將蕎草堆都震倒。

那腳步在外邊停了下來。毛胡子說:

“嘿!剛才看到就在這附近呢,咦,怎么不見了?”

刀疤臉彎下腰說:“在了!”

毛胡子一步躥過來:“在哪?”

刀疤臉舉起一根鷹的羽毛:“在這里!”

毛胡子遭到戲弄,很不高興:

“說假話要遭天打五雷轟!”

刀疤臉說:“那就讓雷打你吧,因為我沒有說假話,我說的是鷹的羽毛。”

走了幾步,刀疤臉低下頭:“在了!”

毛胡子又沖過去:“在哪?”

地上是幾粒鷹的糞便。

刀疤臉說:“我這次說的是鳥糞。”

毛胡子再遭戲弄,心里火起,舉起拳頭,想了想,又松開了。他轉過身去,把槍管上的刺刀,往苦蕎草堆里搠。好幾下,差點搠在覺格的身上。

覺格一點都不敢動,只能緊緊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弄了幾下,沒有任何動靜。

毛胡子說,“也許被狼叼走了吧!”

刀疤臉說:“這山太大了,什么迷幻的事都會發(fā)生,還是小心為好。”

毛胡子沒有理他,毛胡子受到他的戲弄,內心還在耿耿于懷。

沒有找到鷹,他們不再說話,踢踢嗒嗒往回走。覺格擦了擦汗,輕輕撥了撥蕎草,從縫隙里看去。那兩個人一步一頓,背上的槍支一長一短,慢慢消失在樹林的深處。

覺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鉆出蕎草堆。

站起來抖了抖手腳,他才發(fā)覺,自己全身都給冷汗?jié)裢噶恕?/span>

羊毛披氈里,輕輕地動了一下。覺格松開羊毛披氈,定睛一看,懷里這只鷹,小小的,瘦瘦的。眼睛像是黃豆般滾圓,嘴喙鋒利。幼鷹看到光亮,扇動翅膀要飛,撲騰兩下,卻無法飛起,無力地耷下頭來。

“別跑啦!再跑出去,你就得給那些壞人吃掉了。”

“你這么小,還不夠他們煮一碗……”

小鷹好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乖乖地縮在他懷里,不再掙扎。

說起這鷹,苦蕎地寨子里的人對它們可真是無可奈何,它每年都要來寨子里騷擾幾次。但不管它是叼了雞,吃了羊,人們只會趕它走,而不會傷害它,更不用說吃它了。寨后的神廟里,供奉的是鷹神。家里的供桌上,供的也是鷹的根雕。覺格小時候穿的鞋子,阿媽在鞋幫上繡的,也是展翅飛翔的鷹。寨子里的人奉之為神靈,甚至認為本族就是鷹的后裔。

鄧連長和他的隊伍這樣對待鷹,麻煩就大了。

覺格喜歡鷹,崇拜鷹,也曾夢想能擁有一只鷹。但他從未有過非分的行動。覺格常常站在山頂上,看著那些在天空飛來飛去的鷹,向往不已。它們沒有人管制,沒有山阻隔,沒有水阻隔,想飛上高高的夷山,就能飛上高高的夷山,想飛過湍急的金沙江,就能飛過湍急的金沙江。它們好自由啊!

覺格喜歡那鷹的飛翔,但對于鷹吃了寨子里的雞,還要吃寨子里的羊,他就格外生氣,格外的難受:“鷹呀鷹,我們這么尊重你,你怎么能這樣對待我們啊!”

(未完待續(xù))


呂翼? ? ?彝族,昭通日報社總編輯、昭通文學藝術家創(chuàng)作中心主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五屆高研班學員,中國首屆“少數(shù)民族文學之星”,中共云南省委聯(lián)系專家。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民族文學》《大家》等發(fā)表小說多篇(部),有作品入選《小說月報》《作品與爭鳴》等。小說創(chuàng)作多次中國作協(xié)扶持。獲過云南省文學藝術精品獎、云南省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獎、云南省德藝雙馨青年作家獎、云南省優(yōu)秀期刊編輯獎、云南省少數(shù)民族文學精品獎等數(shù)十次獎項

在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出版有長篇小說《疼痛的龍頭山》《云在天那邊》《嶺上的陽光》等。長篇小說《疼痛的龍頭山》獲第八屆“云南文化精品工程獎”短篇小說《鶴兒飛呀飛》入選《2016年度中國兒童文學精選》,獲“云南省2017年度優(yōu)秀文學作品獎”;長篇小說《嶺上的陽光》入選《中華讀書報》評選的2018年度全國15種少兒好書”排行榜。


來源:昭通創(chuàng)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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